“进去吧,有地方给你呆就知足吧。”贫嘴萧西都快受不了。进去见桌几俱全,姑娘撇嘴又挑剔,身后啪一声,门关上了!
“哎哎,”姑娘转身就跑,差一点儿掏剪刀,拍门:“放我出去!”门被推开,两个板着脸的妇人进来,冷面冰冰:“什么事!”
“我,是来见少帅的!”这姑娘还有几分胆识。
妇人冷若冰霜:“知道!少帅不是好见的!这里先候着,等少帅几时有空,几时为你问去。要是不见,原路出去!”
姑娘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回身坐下,心中如揣兔子扑通直跳,把见到少帅要说的话再理一遍,等着。
人如沙漏,一滴一滴子的数,见日头当中,有人搬来饭食。不客气吃了一顿,再摸摸剪刀等着。几次问两个婆子,就一句话:“等着。少帅还单为见你出来不成!”姑娘急了:“那他几时出来,家里还有活呢!”
婆子们怪异地瞅她,姑娘手抚胸前,又摸她怀里剪刀去了,仿佛只有摸这剪刀心里才安定,差一点儿就要亮出来时,婆子们冷冷:“你回去也行!”
“哎……。”姑娘气得满面通红,没办法子,只能低声下气,强压着的,怎么也不会自然,生硬地问:“这少帅,他几时才出来?”
既然不出来,何必让人接自己。
那婆子们也道:“要不出来,何必喊你来!”打心里鄙视她,扳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少帅直起五更,”姑娘脸白了白,起这么早,这都下午了还不出来?
“习武后用早饭,用过早饭见大帅,大帅面前总要服侍,再出来见人,知道这江南十六郡有多少官员吗?当然你不知道,少帅一个一个见过来,中午用午饭,”
姑娘心想,还以为他这么能耐,不用吃午饭。
“……。等空了,就出来!”
姑娘哑口无言,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摸着自己剪刀等着。
午后一个时辰,有人端来水香胰子,命她洗头洗脸,耳朵后面洗干净。姑娘又急了:“见少帅,与耳朵后面洗有什么相干?”
没人理她,全如门神不会回答。姑娘没法子,洗了,自己嘀咕:“这香胰子倒不错,你们家少夫人也用这个?”
守门婆子忍无可忍,哪里跑出来这没规矩的人,恶声恶气回:“少夫人的丫头都不用,何况少夫人!”少夫人也是你嘴里能说的。
“你!”姑娘硬生生气出泪珠子盈睫,才擦干,见几个人乱跑,萧西在头一个,没到地方先催:“快带她来,少帅要见她!”
所有人都动起来,姑娘也不敢怠慢,本来想气定神闲见少帅理论一回,见他们全大步流星,怕自己跟不上,由不得自己也慌起来。好在平时家里干活,时常赶集市,步子不慢。走了足有上百步,进一座门,门上雕刻的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前面人步子去了。
两边有花有树有亭子有行人,来的时候还想看看衣服人物,回去好说,现在顾不上看,随他们转了几个门,自己都累了,才来到另一处。
这里比上午呆的地方好得多,是一座小厅,五颜六色绘的不是花鸟就是各种花卉。几个人屏气凝神垂手在厅外,压得人进来心也是沉重的。
黑紫色的一座屏风,她不认得是紫檀。上面刻的晶光闪闪,她笑了,这一定是宝石。对着宝石看,两边什么椅子什么摆设就全没有看。
坐下来继续等,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外面人纹丝不动,仿佛呼气都没变,这姑娘不敢表示焦急,只能等着。外面花卉满院,认得的是菊花,不认得的不知道是什么。偶然几个彩衣女子行过,有大有小,娇语叮咚:“呀啐,看晚了,”
不知是丫头是小姐。
看得入神时,屏风后无声无息转出一个人,高声道:“少帅到!”
“砰,咚咚!”冷不防的这一声,吓得这姑娘摔出椅子,旁边有小几,几上有茶水等物,倒没有过于刻薄她。被她袖子一带,全摔在地上。
“啊,我不是有意的,”她才扑地上去抢,不知哪里转出两个小丫头,笑容满面几扫帚扫出去,再有两个小丫头,一个拿着块布擦地,一个手捧茶具放好。
眨眼间,又完整如新。
来的这位姑娘还没表示惊讶完,见屏风后转出两个人。这一回她看到了,忙起身陪笑:“少帅好。”
才看清是两个少年,眉目都清秀,青衣锦衣,腰系锦绣带,各有玉丝绦。一左一右分开,在屏风后正中座位两旁站定。
这一站住,仿佛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这情形,更把来时大胆泼辣的人震住。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赌气才坐下。这下子不敢再乱看,知道少帅就要出来,心里砰砰的跳,对他说什么?他妻子也是一般人家,他怎么能不帮表弟?
直盯盯对着屏风看,见衣角一闪,忙先站起来,笑容才陪上脸,见又是一对少年,同色衣衫,不慌不忙分左右站定,这一回站得更远些。
人还没出来,先把别人折腾死了。来的姑娘心中这样说,再坐下吧。才坐下,就见一个少年快步出了屏风,一声:“起身!”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
他一出来,厅上一亮。他一身珠色罗袍,双眸如繁星光,容长脸儿,嘴唇紧抿,肌肤微泽,背负双手,漫不经心没正眼看人的出了来。
这一下子出得来迅速,来的姑娘才坐下,愣愣着脑子没转弯儿想这是谁,见最后出来的少年对她看过来,再次道:“起身!”
萧北也觉得好笑,表少爷闹来闹去就是这么个人。一看就是泼辣的!见她慌里慌张,不太情愿的起来,是心里没转过来。萧北再命:“叩拜!”
萧护只眼角扫了一眼,就一眼也不想看。见她拜完,少帅一个字也没有,萧北代问:“下跪何人?”
“我叫王月娥。”
“哪里人氏?”
“城外梅家庄。”
“原藉呢?”
王月娥起头,不解。
萧北窃笑:“老家哪里?”
“河北人氏,从小跟父母在外,不记得家乡何处。”
萧护觉得自己办错了一件事,就是来见她。要不是为表弟,随便找个什么人见见就算了。他招手,有人送上茶给他,少帅品了品不错,眼前还少慧娘在,和她胡扯比坐这里好。
“知道找你来为什么?”萧北活似审案的。
王月娥见识不多,但有几点见识,跪地上虽然还是心不安,却渐渐稳定下来,委屈地道:“如果不为苏大公子,不该找我来。如果是为苏大公子,上门是客,有这样让人跪着说话的吗?”
厅上小厮一起弯了弯嘴角。
萧北也笑了,王月娥见他笑,正要庆幸为自己争了个座位,见萧北不说起来,笑着问:“你知道上面坐的是谁?”
王月娥对萧护看一眼,看过一眼后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个人比苏大公子生得好,具体好在哪里,是衣服是容貌说不出来。她不知道男人重气势,生得一般的气势过人,也增色许多。何况萧少帅英俊能动郡主心。
面对这样的人物,又俊秀官职又大又气派,王月娥羞羞答答:“是少帅。”萧北板起脸:“可知道少帅什么官职?”
王月娥愣住。萧北双手往上一抬:“世袭一等侯,天下三军之一总领玄武军少帅。”少帅不是官称,是寿昌郡主为讨萧护喜欢请封了一个,萧护为此恨她好几天,原来就是少帅,这一封好似过家家。
好在没有人笑,就这么算了。
要萧北全念完,可以念一堆出来,估计吓民女这两个就行了,萧北就随便念念。自古民怕官,这是骨子里的,说胎教祖上传下来的都不为过。王月娥只想到苏大公子说的表哥作主,表哥不会不管……
就忘了这一位是官,还是个大官!
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孤身一人,而这家里光来来往往见的,就人不少。再说萧家,是武将数代,战功赫赫!
王月娥半软在地上,再不敢提有座的话,就是起来都不敢提。她哆哩哆嗦,耳朵里害怕,又尽力捕捉少帅会不会发狠,而少帅一直无话,萧护还在品茶,一旦发现这人不值得见,少帅神游天外,十三娘今天在做什么菜?
她昨天说父亲指点,今天腰杆硬三分,早起抱着她的刀不丢……少帅微笑,这就有理了!
萧北嘻嘻,一句就吓趴下了,还敢比少夫人。少夫人面对少帅,还敢揍少帅!
继续问她:“怎么认识的苏大公子?”
“三月三踏青,”
“细细说来!”
王月娥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咬住:“苏大公子喜欢的我,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萧护也多看她一眼,她一口咬住,表弟又死也不丢,这就难下手。也难喜欢她!萧家不怕动私刑,但对这种人不屑下手!
再说这是为表弟计,不是惹表弟恨。
但实在不行,也只能吓她。萧护对萧北使个眼色,萧北才要变脸,厅外姗姗然进来两个丫头,桃红柳绿衣裳,进门拜倒:“回少帅,少夫人来了。”
厅上气氛一变,王月娥也转身去看,见身边衣角闪过,少帅缓步行过,而厅外,有一个人走来,先不看她衣服,只看她从容而行,王月娥先自惭形愧一下。
总算听到萧少帅嗓音,清晰如断玉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慧娘笑得不言而喻,盈盈拜倒于阶下。起来萧护与她并肩行走,一晒:“你这好表嫂,能落多少好儿?”
慧娘娇嗔:“我为夫君来,与表弟无关。”正中只有一个位子,慧娘坐了一旁楠木扶手椅上,和地上跪的王月娥看了一个脸对脸。
“低头!”萧北喝斥!
王月娥慌忙低头,脑子里只留一幅印象。萧少夫人笑靥如花,像什么呢,像夏天村口早上初开的荷花,笑容如露珠儿滚,晶莹剔透,让人想不起来别的,她是什么眉眼儿,头上带的什么,全没记住。
只记住她那笑,笑得春风一般。
慧娘一眼之后,有些无奈,萧护对她挑眉头,也是不言而喻的神色。慧娘轻轻叹气,起身对萧护拜了一拜:“请夫君自忙,这里交给我吧。”
“你又想怎么样?”萧护淡淡:“咱们这样人家,不是乱许人的。”慧娘对他使眼色,再答应:“是。”
萧护实在失望,表弟也算小有文名,这是什么眼睛?这要是军中一粗人挑媳妇,少帅还能坐得住。是为表弟,他实在呆不下去。想想吩咐慧娘:“这以后全是你的事,给你吧,我走了。”慧娘再次蹲身:“我送夫君。”
王月娥松了一口气,少帅走了,少夫人看着人和气好说话。又纳闷,左一个礼右一个礼,寻常过日子光行礼都来不及。见她礼节优雅好看,比戏台上人物还俊秀,又看呆住。
少帅威风凛凛进了屏风后,少夫人才慢慢起身,回来原座位坐下,虚了自己夫君的座,笑容满面再看地上跪的女子:“什么名字?”
萧北留下来,王月娥就看他。萧北没好气:“问你话!没长耳朵!”王月娥不怕少夫人,少夫人名声外面一堆又一堆,什么角门里进来,公婆不待见,亲戚们不认她,战场上哄着少帅成的亲……
王月娥顶顶不服气,也没好声气:“王月娥!”
萧北不敢相信的溜圆了眼,上前一步抡起手臂,慧娘喝住他:“不必!”萧北跪下:“少帅要知道,要怪奴才不会侍候,家里几时容过这种人撒野。”慧娘安慰他:“你去吧,告诉少帅,就说我让你传话,”
还没想出来什么话,萧北抢着回:“少帅让奴才留这里。”慧娘对他抿嘴儿笑:“你死心眼儿,一年一年的不改。”死眼儿的话,还是在军中少夫人还是十三少的时候,对萧北说过一回。
萧西贫嘴,萧北就是个死心眼儿,当差半点不会错。
萧北嘻嘻一笑,慧娘嗔他:“不走,就外面呆会儿,你在这里,我怎么问?”
萧北死皮赖脸,就走两步,在王月娥身后站着。预备着她再敢不恭敬,萧北要揍她。
王月娥背上一阵发寒,才想起来刚才萧北是想打她。她不怕少夫人,却怕别人。定定心,手按在胸前剪刀上,心想敢打人就拼了!外面嘻嘻哈哈一阵笑声,有人娇声:“表嫂!”不止一个人。
慧娘愕然:“你们怎么来了?”起身急忙相迎,她对于姐妹们从不敢怠慢,在厅外低声道:“有外客在。”也不敢责备。
苏云鹤的两个妹妹往里瞅:“知道,我们要看看是什么人。”
“母亲气得发晕,父亲天天骂人,把大家一起骂上,说弟弟们不进学,骂我们只贪玩。”苏大姑娘想想为着这一个人,原本乐融融的家翻来覆去变了个样子,她自己想来看,怕萧护不答应,拉着姐妹们一起来。
恰好是表嫂在,当然登堂入室自进来。
慧娘算求她们了:“不行,姑娘们不能见外客!”苏家两个姑娘泪汪汪,小表妹一低头,从慧娘袖子里钻过去,笑逐颜开:“我进来了,姐妹们,快来呀。”
一起拥进来。
慧娘无奈跟后面,忙不迭喊跟的人:“快跟上去。”大家按自己年纪,把第一个慧娘的位子留下,余下人全坐得不错。来了六个人,六双眼睛一起看跪正中的这个人。
王月娥没有起身的空,一愣一愣的看进来一堆彩衣锦衣,说不出来的颜色花样,说不出来的首饰叮当。
不是花容月貌的,就是眉飞眸扬;不是温柔可亲的,就是珠围翠绕。
先这些,重重击中她的心。本想给个笑容,却见她们目光一放到自己面上,顿时,惊讶、不信、鄙夷、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