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泽微微低下头,“是,不过,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他说着瞧了叶沧一眼,专注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随即蓦地撇开,耳廓隐隐泛红。
叶沧一眼认出,画中的地点正是亚特兰蒂斯王宫的正厅——
画在最前方的壮丽大门敞开,门内水晶般的地面上,依次站立着数个少年和青年。他们气质迥异,容颜却尽是惊人的美丽。
在明暗的光线里,绮丽又危险,既像圣堂之中眉眼慈悲的天使,又像幽冥鬼域里夺魂摄魄的妖异。
而不管是哪一个人,不管他们此刻的神情是天真、严谨、淡漠、漫不经心,所有人都以直视、以余光,一瞬不错地注视着画面的尽头处——在那众人守候的最后方,有一个华美的王座。
王座上的人还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可以看出作画者的犹疑,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
叶沧翘起嘴角,轻轻握住了亚泽持笔的手:“来,,我帮你完成它。”
手上突然传来的陌生温度,让亚泽瞳孔骤缩了一下,能够毫不犹豫挥动利刃的手,在此刻竟然微微瑟缩起来。
更糟糕的是,他能够嗅见身后那人分明的气息,就像陡然沉入一片致幻的花海,这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不远处的梵恩似乎轻笑了一声,而一直注视着叶沧的安娜也无声望向了他,女孩纯真的眼瞳无波无澜,倒映出他异乎窘怯的模样。
“亚泽,不要走神。”
“……是、是的,王。”
一种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叶沧松开了他的手,亚泽这才蓦地松下了一口气,始终僵直的背随着突然的放松而微微发酸。
叶沧退开几步,从稍远的地方望着补完的画面,摩挲了一下下巴:“唔,我还是第一次画自己,你觉得怎么样?”
亚泽闻言,缓缓望向画面上端坐王位的青年,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末了,又看向身后的叶沧,轻轻道:“……很美。”
他似乎还有些出神。
叶沧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这张可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全家福上扫过,一一应对下众人的站位和名字,随后,在扫过立于队伍最外的那名青年时,不由一顿。
那个青年站在画面阴影最为深重的地方,漆黑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一如他寡言孤僻的性格,像隐匿在黑夜的暗杀者,满身秘密,无声无息。
……星昂。
曾是王的座前最锋利的一把刀,亦是如今缺失的王卫队最后一人。
叶沧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关于他的一场谈话——
“……星昂?他失踪了,就在您以鲛珠镇压火山群后,亚特兰蒂斯的哪里都找不到他了。”彼时面对叶沧的询问,梵恩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他不是失踪,是背叛!”利奥的反应尤其激烈,愤怒让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一把压住了帽子,“以他的实力,如果是遭受意外不可能不在现场留下痕迹,他分明是主动离开的!”
“……”
想到星昂的身份和性格,叶沧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墙壁的图画上移开视线,表示脑壳有点痛。
“——叮铃!”
门铃被击响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金发蓝眸的少年风一样窜了进来。
“王,王!”利奥一进门就欢快地叫起来,当然,这样过分活跃到有些天真的性格,也只有在叶沧面前,他才会表露出来。
“我给您找齐啦,您要的定制人偶的材料!”利奥邀功似的窜到了叶沧面前,从空间枢纽里捣腾出稀里哗啦的一大堆东西,“都是找的最好的,制作出来的效果绝对会比莉莉娅更好。”
这几天到处跑可把他累坏了,有些珍惜材料现在市面上根本没得卖,也只有他能够通过权限去一些隐秘的秘境亲自寻找。
“辛苦你了,利奥,做得好!”叶沧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抬手就是一个摸头杀,然后,他望着眼前的一堆东西,琢磨了一下,“但是,我觉得这点材料可能不够。”
少年亮晶晶的双眼一眨,疑惑地望着他。
叶沧道:“抱歉,之前你走得太急没能说清楚,我要做的不是莉莉娅那样娇小的少女,是一个身高体格正常的成年男性。”
“……”
店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连亚泽都从发呆里回神,和安娜同样迟滞地看向了他。梵恩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这安静持续了数十秒,直至一声“叮”的嗡响,却是利奥直接崩断了手里的操偶线。
“王,”少年的笑容有些勉强,隐隐透着些狰狞的味道,“能够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能知道是谁有此殊荣吗?”
“我的一位朋友。”叶沧想了想,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啊,是吗,原来如此……”利奥嘴里含混着听不清的话语,末了,笑容纯真地抬起头来望他,“好的,王您放心,我很快就准备新的原材料,保证把您的好朋友漂漂亮亮地做出来。”
叶沧看了他一眼,仿佛一眼望进了他的心底:“利奥,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可以缺少必要的身体部件,懂吗?”
毕竟在记忆里,少年有过这样整人的前科呢。
利奥:“哦。”
第56章
虽说海王节是个持续一天的节日, 但实际上,夜晚才是这一天真正热闹的开始。
深海的天空一直都是暗沉的, 白天的时候, 那些光芒万丈的荧光珍珠以及灯火, 会把整个帝国照耀得亮如白昼。而到了晚上,光线便自动暗了下去, 却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叶沧站在店铺门口,即便隔着一条偏僻的小巷, 他也能够遥遥看见远处密集的万家灯火。广阔的空中升起无数像孔明灯一样的东西,如天际下点亮黑夜的星辰,明明灭灭, 熠熠璀璨。
徐徐的风顺着门灌进来, 吹起他身上的披风, 隐约传播来远方的声色喧嚣。
“外面看起来很热闹啊,您不想去看看吗?”梵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长发飘起柔软的弧度。
叶沧没有回头:“海王节……我去参加不会很奇怪吗。”
这个时候店里只剩下他和巫者两人了。
白天亚泽和利奥还能抽空过来, 但是晚上真正忙碌的时间开始了。各种展开的活动以及暴增的人流量, 叶沧恐怕莱耶一个人管理不过来, 便敦促他们回去帮忙了。
“这原本就是为您准备的节日。”梵恩隔着重重夜色望向他, 虚起的眸光似乎有些意味深长,“机会难得,说不定会遇见有趣的事哦。”
叶沧转过了头:“看来你又预见了什么?”
梵恩道:“与其说是预见, 不如当做是一个预言者的直觉,我看见了黑夜中燃起的火光。”
记不清是在梦中还是某一个恍惚的瞬间, 他看见了一团突然升起的星火,而后爆裂,席卷天地。
他在那团火光里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至美的容颜在红莲般盛放的烈焰中,惊艳已极,摄魂夺魄…… 梵恩忽的把目光转向叶沧,眸光微微闪烁。
“……这样的话,那我就去看看吧。”叶沧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拉上兜帽,神色间露出几分狡黠,“我其实还蛮感兴趣的,自己悼念自己什么的。”
梵恩笑而不语,静静凝视着他,像在瞩目一抹最为璀璨的星光。
*
沧水广场。
这不是亚特兰蒂斯最大的广场,却是距离王宫最近的广场。
今晚,环绕整个王城的巡游部队会穿过这里,不同于之前的简易,将是真正漫长壮丽、威仪浩荡的庞大部队。
为了维持治安,亚特兰蒂斯的首席军长莱耶,特别往这里调派了不少人手。其中,甚至有一名直属于王卫队的成员——
“多、多琉大人……”一名海族军官战战兢兢地靠近前方正叼着烟卷的男人,硬着头皮,欲哭无泪道, “莱耶大人让我转转转告您,工作时间不要抽、抽烟……”
前方的男人身形一顿,随后蓦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落拓不羁的脸。他先是“哈?”地嗤了一声,随即眼睛一眯。
这让他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莱耶是天天闲得发慌吗,爷抽不抽烟他也管。”
海族军官哆嗦了一下:“可莱耶大人说,这里是公共场合,您作为海妖族的表率要、要注意形……”
一句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隐隐传来“捉小偷啊!”“我的钱包……!”这样的惊呼
海族军官只觉得一阵劲风划过,眼前的男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而不远处,趁着鱼龙混杂得手的小偷才跑出去十几米,忽然,一道阴影兜头压下,一个男人从上空落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落地的瞬间双脚深深地嵌进了地里,水晶般的地面被“轰”地砸出两个坑,密密麻麻地碎裂开来,掀开一层气浪。
小偷头皮一麻,几乎就要瘫下去。他咬着牙转头还想跑,却被那人一手按住了脑袋,隐约间似乎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哼笑,下一刻,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小偷按了下去,直直砸进了地里。
瞬间头破血流的小偷躺在地上,抽动了一下四肢,当场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足十秒,雷厉风行的男人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
周围的人早已自动散开,空出了一大圈。丢失钱包的人心惊胆战地站在人群里,踌躇着不敢上前,男人却已经捡起地上的钱包,一扬手,精准地扔进了失主怀里。
“看好你的东西,不是每次丢都有人帮你找回来。”多琉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直接朝来处走了回去,骚 动的人群立即主动让开了一条路。
周围分散巡逻的士兵这时终于赶到,在男人面前跪下:“多琉大人!”
多琉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后面挺尸的小偷:“拖下去,按规矩办。”
“是!”
先前的海族军官姗姗来迟,他望着男人雷霆出手后一片狼藉的地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多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撸了把自己的长发:“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没,没有。”海族军官一个激灵,“有您在,这片区域绝对固若金汤!我完全服从您的指挥!”
这位……不愧是王卫队作风最简单粗暴的大爷。在海妖族点满精神力的天赋下,这位却热衷于锤炼肉体,酷爱近战,尤其喜欢用拳头徒手搏斗你敢信???
海族军官忍不住悄咪咪打量了一下男人,海妖族一脉相承的俊美容貌自是不必多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比起海妖一贯精致细致的风格,眼前的男人却显得格外……放、放浪形骸?
那一身奇异风格的服饰,就像是好几套衣服随意穿搭起来,皮质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扣着,健硕的左臂膀上还系着一条袖箍。那袖箍银蓝,好看是好看,但明显很旧了。
更不用说,男人还有一头银色的长发,似乎不常打理,乱蓬蓬地落在肩上,发尾张扬地翘起。
整个人完全是一种不修边幅的形象。
海族军官也是第一次见到多琉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但这明显跟他想象中的半点不一样。
“你是第一次在大人手底下做事,吓了一大跳吧。”在多琉走到另一边后,另一个黑衣军士走了过来,拍了拍这位同僚的肩,“别怕,多琉大人虽然看着凶,但实际上很好相处的,时间久了你就懂了。”
“可是,我在很久以前听说,多琉大人应该是……”他抽了抽嘴角,似乎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呃,一朵美貌惊人的高岭之花?”
黑衣军士一愣,随即神情变得复杂,语气低沉道:“那不是传言,不过那要追溯到先代王还在的时候了,与那个时候相比,如今的多琉大人确实改变了很多……”
大约就是,昔日孤高冷傲的雪鹰折去了一身傲骨,随着失落的信仰跌入凡尘,在一番随波逐流的堕落后,终于被怒吼的同伴和身负的职责揍醒。
不过醒是醒了,折去的双翼却也回不来了……
作为最早跟随多琉的战士,黑衣军士有些唏嘘地望向远处那个独自叼着烟卷的身影——那与其说是随性散漫,不如说是一种仿佛自我麻痹的怠惰,以及自我放逐的将就。
黑衣军士刚想着要不要去关心一下上司的心理状况,突然,他发现远处多琉的身影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