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阶梯旁出现的另外十几道身影渐渐趋向于人类,他们隔着黑雾散发出的气势,强悍、粘稠、邪恶,却因为多了一份完美的伪装,而变得格外诱人。
有几位在叶沧经过时,如同执事般优雅地冲着他欠身。叶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灼热滚烫。
【系统提醒,您的技能七罪(非100%开释状态)已大范围扩散性百连触发】
【有过载风险,建议完全解放该技能】
叶沧:“……”
有几个特别奇怪的,叶沧途经时似乎听见了从黑雾中传来的莫名喘息。
他们好像极想要向他靠近,想要触碰他,隔着浓雾都能够看见那些身影正在疯狂战栗,浑身发抖。
有一道黑影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直接放弃了克制,向着叶沧伸来一只手。
——啊啊,这正是、这正是我身前梦中追逐的极夜!
——那孤寂的王座何等冰冷,一直等待着这样一个人的来临和支配。至死未曾等到,至死也没放下。
——我是,如此地渴求……
可他终究没有触碰到他渴求之人。
正如同与叶沧错失的时代一样,在他艰难地抵抗着黑渊警告下的重压,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因即将触碰到叶沧的衣角而扭曲地弯起嘴角时,叶沧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那个远去的青年,从这段不属于他的光阴里掠过,迈向了他自己的时代。他根本毫不留恋地走到了阶梯的最末尾,将手放入了歇罗伸来的掌心。
只这一刻,所有其余的魔王们全部红了眼睛,那猩红的的眸光齐齐落在了歇罗身上,像在滴血。
歇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哦,也不是没有变化,他似乎觉得挺高兴,唇角的笑意上扬,倦气中多了一份餍足的靡丽。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黑雾笼罩住的先代魔王,也是全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先代魔王。
歇罗感受着青年指尖传来的温热,不由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生命真是美好啊……”
其余·已经死得透透的·先代魔王们:“……”
叶沧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在跟歇罗相处的过往里,这家伙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做事也总是怠惰地,永远只出三分力。
但这三分力就为魔族开创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不得不承认在治国方面,歇罗绝对是少有的、能够跟上叶沧思路的人。
“我也很惊讶,”歇罗微微一笑,“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够对生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微微一顿,半眯的眸子露出思考的神色,“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救赎吗。”
叶沧望着他,对比了一下歇罗前后的改变——
大约在他刚遇见歇罗的时候,对方面对一个被远古凶兽袭击的村落,给出的答复是:“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回归黑渊的路上有这么多人相伴,不也很好吗。”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
“那些人的哀嚎,真是吵闹啊……不过,还是稍微处理一下吧,那孩子一定希望我这么做呢——说起来,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他了,他又跑去哪里玩了吗。”
叶沧:“……”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从消极怠工,变成了终于愿意动弹一下的程度了。
——不说歇罗自己,单从他治下的子民角度来说,真的是救赎了(泪目)
说话间,叶沧跟歇罗已经走到了第二层的一座高塔上——那正是叶沧最初站立的地方,此时夜鹰还待在那里。
望着缓缓走来的叶沧,夜鹰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
那些肆意蔓延的魔纹,仅仅是长久凝视,便让两眼刺得落下泪来。而那尖尖的耳朵,以及彻底变作血红的眼瞳,就仿佛一条鸿沟,横在了想要抵达青年身边的凡人面前,让两人的距离,一刹,无限遥远。
靠近和远离的欲望同样强烈,像有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夜鹰的心中不断扑簌。然后,终于,他突然抓住了一闪而逝的灵光,从最初见面起,就觉得熟悉的感觉,终于被他回忆了起来——
夜鹰是见过叶沧的,或者说,他见过这种状态和模样下的叶沧。
就在成为最顶尖雇佣兵的那一天,保持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好奇心,他用光了当时所有的积蓄,解锁了悬赏榜上的第一人——不是某个区域或者星球,而是整合了全宇宙四大星域后,赏金最高的那一个。
这序列第一的存在,自古以来就列在赏金榜最上方,哪怕第二名变了几轮,但第一名变更的消息也从未传出。
只有最顶级的雇佣兵,愿意花费数以亿计的金钱,才能够查阅到那人的资料。
花这么大的代价,仅仅为了去看一眼明显已经超出处理能力的目标——这种行为无疑异常蠢,但几乎所有晋升顶级的雇佣兵都会这么干。
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只存在于最顶尖强者中的,约定俗成的仪式。
他们并不是抱着“狩猎”的目的,更像是以凡人之身扣响神国的门扉,哪怕仅仅是窥见一个更高位面的一隅,也算完成了一个凡人所能达到的终极,死而无憾了。
夜鹰当然也不例外,他当时去看了,完成夙愿的激动心情盖过了那段记忆本身,使他一度模糊了当时看见的那张脸。
可是现在——
夜鹰望着立于他面前的叶沧,曾经隔雾看花的记忆在此刻无限清晰,并最终与眼前的人重叠。
他终于记起了那序列第一的悬赏内容,那是一则寻人启事,或者说,一种对世人的昭告。
而它最初出现的原因,甚至所谓雇佣兵协会建立的原因,都不过是一群仓惶无措的魔族,想要寻回他们的主人——
[这是我们的王]
[你若看见他,记得提醒他回家]
[代表魔族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感谢,此条由魔王星第一军团长签署盖章]
这从来没有变化的黑渊第二层,不知是不是由于今天的日子特殊,神明仁慈地让天穹露出了一条缝隙,于是天上降下了一缕光。
叶沧站在这缕耀耀的明光之下,他正疑惑地望着出神呆立的夜鹰,身后的火海依旧热烈,将天上的云朵染成漂亮的绯红,却像迎来了黎明。
夜鹰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既定的命运。
不管是过去,亦或是如今的黑渊之外。
那些喧闹的声响,攒动的人头,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身影,似乎都在诉说这一件事——
回来吧,请别犹豫。
王的子民早已恭候多时。
第89章
“……你还在发什么呆?”
叶沧的声音把夜鹰从回忆中唤醒, 但夜鹰的脑子还在嗡嗡响,过度的冲击让他的两眼无法聚焦。
叶沧也不等他反应, 直接道:“准备好, 我们要走了。”
虽然说他呆在黑渊里没所谓, 但除了他以外的人可不好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叶沧总觉得黑渊之外有些吵闹——好像有很多人正在向这片禁域聚拢。
黑渊完全可以理解自家宝宝想要到处撒欢的心情,就像重拾回双翼的飞鸟, 总会迫不及待想要重新尝试飞行一样。
神明此刻的喜悦让她变得尤为宽容,更不要说她原本就对自己的孩子无有不应。
于是叶沧毫无阻碍地振开由黑雾组成的双翼,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顺从他的心意, 带上他指明的几人,扶摇直上。
那贯穿始末的光柱, 成了引路的明灯。
叶沧一路穿越世界终末的火海,穿越空寂无人的残垣,穿越恢宏古老的宫殿, 最终, 从深渊之下破出,哪怕到了外面后, 仍旧向天际冲出了好一段才停下。
他立在高高的半空中,稳住身形后,向下方看去。
……那些吵闹并非是他的错觉。
无数的魔族正聚在这里, 此时黑渊的大半黑雾都有序地缭绕在了光柱上,以致于这片地域迎来了有史以来可见度最清晰的一刻。
仿佛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共鸣, 这一瞬间,所有的魔族齐齐抬头,然后他们看见了那道立于空中的身影。
不知道是从哪一个年纪稍大的魔族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他们突然拜倒了下去。身体因克制不住的激动而颤抖,哪怕撑在地上的双手也哆嗦得不成样子。
“啊——”
无意义的、发抖的声音。
如同仍旧置身梦中,发出了不真实的呓语,“陛、陛下……”
已经算得上是“长辈”们的人物,突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那一瞬间,这些已经在岁月中苍老的身竟奇迹般地活过来一样,散发出来的生机与狂热,让跟随而来的小辈们感到震惊。
稍微年轻些的魔族,顶着心中一样莫名的激荡和困惑,望向了队伍最前方的七位军团长。
可他们甚至没来记得询问,便望见原本姿仪挺拔的军团长们,竟齐齐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
“……!!”
在众人无言的震撼中,甲胄与地面碰撞出铿锵的声响,七人中动作最快的,居然还是拜蒙和巴尔德几位魔族元老。
——仿佛他们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而之后,桀骜不驯的少年、阴翳冷僻的男孩、放下长戟的战士、垂下头颅的智囊、双颊绯红的女性和总是意见相佐、争锋相对的军团长们,似乎第一次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以果敢冷峻、平静下夹杂着激动的神情和动作,向世界昭告了他们的态度。
众人望着那七道毫不犹豫、恭敬低头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双腿似乎也快要支持不住重量。
他们最后撑着一口气,尽量冷静地望向天空。
自然,这么遥远的距离,一般魔族想要看清叶沧的容貌还是有点难度的,可他们却奇迹般地看清了露出的魔纹——
那绝不是普通魔族……不,甚至连高阶魔族都不会有。
绮丽反复的纹路超越了他们有史以来全部的认知,就像古老的人类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毕生所见的只是一颗星球的风景,而星球之外还有宇宙。
与此同时,叶沧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道高大的身影,那正是先前出现过的全部历代魔王。
今日的黑渊似乎是亿亿万万年来最为仁慈的一日,这些仰赖她存在的灵魂,因为神明的欢喜而得到神赐的恩泽。
只要是对她的孩子抱以热忱的善意,只要是为她的孩子送上祝福,她便不吝啬地开释权限,准许他们短暂出现于黑渊之上。
甚至连那些正立于她的领地之内,呆滞仰头的蝼蚁们,也得到了不应有宽恕和原谅!
那些笼罩在漆黑浓雾中的魔王们的身影,除了叶沧以外没有人能够看清他们的模样。但仅仅是从中露出的气息,便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毛骨悚然的东西。
地上的人们把脖颈仰到了极致,也没能看见那一片身影蔓延的尽头。
曾经的魔族之王们,如同遮天蔽日的高山,耸立在叶沧身后,那里黑雾扭曲成滔天的巨浪,仿佛随时能够把整片天地吞噬。
但那也仅仅是“仿佛”,因为事实上,他们安静地立于叶沧身后,明明构架出这个世界最可怕危险区域,却像只是在单纯的追随或者目送。
唯有在他们力量的作用下,那一股股翻搅的黑雾,能够折射出他们正波涛汹涌内心的一隅。
“那是……?!”
无数的魔族中,有服务于王廷的画师——不仅仅是画师,应该说所有曾从王廷的长廊上走过的人,从眼前的画面,联想到那副悬挂于廊墙上千年之久的巨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