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脸上带笑,十足的亲切却一点也不显得谄媚。
“阿弥陀佛。”
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今日收不下这个徒弟,明日继续再战。王府里的十年都熬过来了,和尚有决心有毅力!
目送道衍和尚走远,孟清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和尚的口才着实了得,难怪能鼓动燕王造反还被重用。换成旁人,早就被燕王咔嚓了。
不过,和尚再厉害也和他没关系。他实在没兴趣做和尚的徒弟,门没有,窗户也没有,烟囱更要堵死!
暂时摆脱和尚念经似的忽悠,孟清和转身去拜见世子,拖了这么久,世子亲口允诺的探亲假也该兑现了吧?
郑村坝一战,朝廷五十万大军溃败,残兵多退进了德州被李景隆收拢,短时间内无力再对燕军发起进攻。
燕王却没闲着,趁着朝廷大军无力之机,派军队出紫荆关,攻下广昌,兵指大同。
此次出兵引起了晋王朱济熺的警觉,他知道不能继续装糊涂,该是站队的时候了。
晋恭王朱棡薨于洪武三十一年,死得比老爹还早两个月。现在的晋王朱济熺是朱棡的嫡长子,也要叫朱棣一声叔叔。
晋王朱棡在朱元璋诸子中行三,是马皇后所出。若他还活着,朱棣“吾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的口号,未必会叫得如此响亮。
朱老三薨了,朱老四起兵造反了,朱济熺在建文帝削藩的过程中也受到了波及,对皇帝削藩同样持否定态度,却始终没想着和燕王一同造反。
现在局势不同了,燕王三下五除二把朝廷军五十万大军给打垮了,李景隆缩在德州不敢北进,建文帝要么是被蒙蔽,要么就是真的昏庸,至今没有更换主帅,晋王的心思开始活动,皇位上的堂弟如此无用,要不要也反一下?
燕军兵指大同,最终促使他下了决心,干脆利落的加入了燕王的造反队伍。
有了晋王的加入,燕王的靖难队伍达到了三十万,粮秣战马更加充足,此时的燕王敢向天下放言,咱谁也不惧!
同道衍和尚商议之后,意气风发的燕王再次向朝廷上疏,打着老爹的招牌,再三声明自己起兵靖难的合法性,要求朝廷立刻停止侵犯藩王人身和财产安全的一切行为。同时将列有齐泰黄子澄等人罪行的檄文公告天下,逼迫建文帝诛杀所谓的朝中奸臣。
在奏疏和檄文的末尾,燕王义正言辞的写明,若朝廷不接受他的建议,就要继续靖难,靖到南京为止!
建文帝被逼无奈,只得暂时罢免了齐泰和黄子澄的官位,以此留住两人的性命。
通过燕王此举,建文帝开始怀疑,德州的李景隆并不像黄子澄口中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否则,朱棣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朝廷?分明是没将德州的李景隆放在眼里!
什么暂时退到德州,待来年春天决战,都是谎言!
兵败才是真的!
建文帝终于发现了真相,却不能处置李景隆。前脚刚发下恩赏,后脚就罢官降罪,不是自打嘴巴?
无奈,只能哑巴吃黄连,苦水往肚里咽。
狠掐一下大腿,他忍!
主帅不能撤换,其他的将领却可以调派。
在皇帝生涯中,建文帝终于英明果决了一回,先后下令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以及都督平安整军向北,助大军讨逆。
魏国公徐辉祖也接到了任命。
建文帝想得很明白,徐辉祖和燕王是亲戚,李景隆也一样。比起李景隆,徐辉祖至少能打仗。
一道道敕令从奉天殿发出,京城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十二月本该是朝廷官员最轻松愉悦的时候,临近新年,该探亲的探亲,该告假的告假,等皇帝奉天门赐宴,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好好放松几日了。
不承想,因为燕王的一封奏疏,皇帝直接取消了新年的赐宴,官员的年假也全被缩减。想要告假?没见各部天官都整日的忙碌?不批!
官员们的抱怨之声不绝,都察院的两名御史硬着脖子直言一回,讽谏皇帝太无情太无义太无理取闹。各科给事中也凑了一回热闹。朝中的太祖派和周礼派停下对彼此的攻讦,携起手来一起指责皇帝冷血,不爱护下属,连过年都要压榨朝廷官员。
在这些人眼中,燕王造反可以先抛在一边,不是还没打到南京吗?
自己的探亲休假才更重要。皇帝不是一直宽仁厚道,以理服人?怎么能不顾官员的辛劳,不许大家休假?
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必须上疏直言!
建文帝气得肝疼,洪武帝为什么百般看朝廷中这些官员不顺眼,他总算明白了。
气急了,他也想杀人。刀举起来,却无论如何挥不下去。
没法下手杀人,不代表朱允炆没脾气。
他就是不松口给官员们放假,拖着吧,看谁能拖过谁!
南京城中,建文帝同朝廷官员们展开了拉锯战。魏国公徐辉祖和武定侯郭英等人没兴趣和文官一起搅合,只按照皇命点将布兵,向户部和兵部领取钱粮和车马弓箭。鞍辔局,兵仗局和军器局主事忙得脚不沾地,几十万大军的盔甲武器,需要多方面调集,若非拼了老命根本来不及。
左都督徐增寿没有被派遣军事任务,建文帝表明了不相信他。徐增寿也不在意,五军都督府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他背着手在南京城里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京城谷王府,正巧碰上从府内走出的谷王。
徐增寿爽朗一笑,依礼道:“参见王爷。”
谷王脚步一顿,转身回府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礼,在徐增寿厚着脸皮要求蹭饭之后,将他请进了王府。
北平,燕王府
孟清和得了朱高炽的应允,许他回家六日。
“孤本请示父王,欲将孟佥事调回孤的身边。父王却说孟佥事大才,将在军中听用。孤不舍也无法,但在大军未出征时,孟佥事仍担保卫王府之责,可在孤身边听用。”
想起朱高炽的这番话,孟清和收拾包袱的动作慢了下来。
世子党?
现在就贴上这个标签可不是件好事。
叹息一声,罢了,想再多也没用,归根结底,自己仍是个小人物。好不容易被批了探亲假,早点动身为好。迟了,说不准又会出什么意外。
孟清和点清带回家的钱钞,收好给两个侄女的坠子和发绳,再将燕王赏赐的布匹带上,恩,差不多了。
走出房门,外边已经候着四个护卫他的边军。
孟十二郎已是四品武官,回家探亲一次,这点排场还是有的。
回家之前,他派人知会了孟虎孟清江两人,也托沈指挥给徐忠递了话,都是开平卫出来的,希望徐指挥能行个方便,让两人同孟清和一同回家探亲。
近日没有大的战事,除了紧要之地,燕军不需时刻戒备。徐忠干脆将孟虎和孟清江调入燕山后卫,隶于孟清和麾下,也算是个不小的人情。
一个小旗和一个总旗,调动只需改个名册,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
得知能够回家一趟,孟虎很激动,也是大包小裹的带着。孟清江的表现却有点冷淡,孟清和没多说,只劝他,“总要给族中老人拜个年,问声好。”
孟清和一行人尚未走出王府,迎面遇上了沈瑄。
绯红的官服,黑色的乌纱,腰束金带,悬双云龙双虎符金牌,另佩一柄鲨鱼鞘长刀。
面如冠玉,目似点漆。
孟清和上前一步,“见过沈指挥。”
“恩。”沈瑄扫过孟清和及他身后几人,最终回到他的脸上,“可是要出行?”
“回指挥,世子已允了卑职回家探亲。”
“几日?”
“六日。”
沈瑄点头,继续道:“之前曾言到孟佥事家中拜访,便在今日,如何?”
孟清和愕然,他以为沈瑄不过是随口说说,听这口气,是真的要去?
第六十四章 被惊吓的十二郎一家
沈指挥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要拜访孟清和家中,更是上司对下属的体恤,不提孟虎和孟清江,便是四个跟随孟清和的边军,都是各种羡慕。
虽然边军都是糙汉子,可也长了眼睛。燕王视沈指挥如子侄,日后登上九五,以沈指挥的战功和谋略,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朱高炽和朱高煦敢拉拢王府中的任何人,唯独不敢打沈瑄的主意。
前定远侯沈良同燕王的交情不必说,沈瑄的武力值和谋略更是军中拔尖的,燕王对他的重视,朱能等人对他的爱护,王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高炽好不容易才让燕王对他有少许改观,自然不想因此惹老爹不高兴。
朱高煦虽在军中有一定的威望,除去郡王的身份,也远不能同张玉沈瑄等人相比。
兄弟俩一直以来的明争暗斗,虽因燕王靖难起兵暂时偃旗息鼓,但两人都知道,如果靖难事成,燕王登上皇帝的宝座,彼此间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世子只是藩王的继承人,太子却将在皇帝之后富有天下。
孟清和所言的另创一份“家业”,在朱高煦的脑海中已然被转换成为大明开疆拓土。
为国开疆,为他所愿,在那之前,他必须向父王,向天下证明自己!就算最终得不到那个位置,有些事也必须去做。
听起来愚蠢,但身为皇室子孙,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坚持。
孟清和不是朱高煦,自然不了解他的想法。作为一个小人物,无论是继续在朱高炽和朱高煦之间走钢丝,还是投向任何一方,都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比起朱高炽兄弟,现在的燕王,未来的永乐帝才是最大的boss。在今后的二十几年,拼命刷这尊大boss的好感度才是孟十二郎保命发家的根本。
想得明白,真正做起来却有谈何容易?
孟清和苦笑一声,想这些干嘛,好容易能回一次家,该高兴才是。
王府外,十几辆马车满载着米粮和酒肉布匹排成一列,五十余名燕山后卫充任了马夫和护卫,候在车旁。
孟清和转头看向沈瑄,沈指挥很淡定,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无奈,孟十二郎只能开口询问,“指挥,这是?”
“年关将至,王爷遵太祖高皇帝《存恤高年诏》,备下米粮布帛等送于治下老人。”
“这些都是?”
“大部分。”
一名护卫牵来沈瑄的坐骑,沈指挥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另有拜见孟佥事家中备下的礼物。”
孟清和眨眼,目光再次被马车吸引过去,即便是北方,养马也多备做战马,民间多用牛车。如此大手笔的马队,也只有燕王府能够做到。
沈瑄要去自己家中拜访,本就让孟清和惊讶,还带上了见面礼?
顶头上司带着礼品到家中慰问?
孟十二郎摸了摸胯下战马的脖子,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那日沈瑄在帐中为他上药,期间发生的种种,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