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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肥了,才好下刀子。
  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几名老住客,还打起了赌,赌这四人的小灶能开几天。
  “日子越长,遭的罪就越多。”
  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精神已变得麻木,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每次有新人开小灶,老资格都会赌上一场,赌资定然是没有的,不过是为苦中取乐罢了。
  兵科给事中的小灶在五天后结束,两名翰林编修比他更早,米饭热菜变成了硬馒头,三人在诏狱正式落户,两天一次被请出囚室,到刑房谈一下人生理想处事哲学。
  起初,是走出去,拖回来。
  后来,是拖出去,抬回来。
  再后来,变成了抬出去,再抬回来。
  四个一同进来的新人,三个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有礼部尚书仍是每天米饭热菜,迟迟不见被请去刑房。
  连续十几日,几乎打破了诏狱中的最高纪录。
  狱中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
  “这位一定是犯了大事。”
  “谋反?”
  “欺君罔上?”
  “不对,必然是贪墨税银军饷。”
  种种猜测围绕在身上,李至刚只能苦笑。
  入住诏狱半个月后,李尚书的小灶终于停了,送到他面前的不再是米饭,而是一个硬得硌牙,还搀着砂子的馒头。
  意外的,他竟松了口气。好似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李尚书将馒头掰开,泡在冷水里,一口一口吞咽入腹。
  狱卒和两名力士走到了他的囚室前,铁锁开启,“李尚书,请吧。”
  李至刚站起身,挺直背脊,跨出了铁栏。
  刑房中,等着他的竟是杨铎。
  “李宗伯,近日过得还好?”
  李至刚冷哼一声,满面正气,昂然而立。
  杨铎笑笑,温和说道:“下官有事向李宗伯请教。”
  “可是本官弹劾大宁一事?”李至刚再次冷哼,“如此不必再言!““非也。”杨铎摇头,回手取来一份卷宗,展开,道,“下官请教的,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黄信漏泄狱事,违明典,六部隐瞒贪墨军需之事。李方伯可有告我?”
  “本官何能知晓!”
  “怎么,李宗伯想不起来?下官不妨为宗伯提个醒,李宗伯泰山犯法,未经有司呈报,李宗伯何以提前得知,向陛下求情?旧贮校场库内已有九十万斤黄腾,工部为何又请征于民?扩建会同馆所需材料已备,为何三次增加?”顿了顿,杨铎语带冷意,“发山东劳役,给役丁的新粮何以换做了陈米?山东野茧,山西瑞麦,引流民开荒,何以致有田之民背井离乡,富户破财破家?这些,李宗伯一概不知?”
  “本官不知!”
  杨铎合上卷宗,垂下双眸,道,“下官听闻,李宗伯出仕之前,家中清贫,如今确有良田千亩,家财无数。上个月,李宗伯刚在老家修了祠堂,扩了宅院吧?”
  “你……”
  杨铎不给李至刚申辩的机会,继续道:“洪武中,李宗伯出仕礼部郎中,坐事戍边,寻召工部郎中。后坐事下狱,罢官免职。今上临祚,闻宗伯有才,下旨召还,授礼部尚书,以近臣待之。敢问宗伯,下官所言可有错漏之处?”
  李至刚转头,似不屑,负在背后的手却隐隐发颤。
  “以太祖高皇帝所定官员俸禄,李宗伯的良田豪院从何而来?”杨铎冷笑,“李氏宗族何以豪富?鱼肉乡里,霸占民田,欺压良善,以陈米换新米,大肆获利,便是所谓的耕读之家,天官之姓?”
  “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证据确凿,何来污蔑?”杨铎道,“据下官所知,李宗伯同郑司徒有旧,与赵、刘两位侍郎颇有交际。此次户部联合工部贪墨之事,李宗伯当真不知情?”
  “本官不知!杨指挥所言,本官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宗伯当真不吃敬酒?”杨铎拿起另一份卷宗,比起第一份明显厚了许多,“提醒宗伯一句,北镇抚司的罚酒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见李至刚仍不言,杨铎冷笑,“纪纲。”
  “卑职在。”
  “本官明日进宫面圣。”
  “杨指挥放心,卑职一定在今日将事办好。”
  “恩。”
  杨铎起身离开了刑房,没再看李至刚一样。
  纪纲拿起杨铎丢下的卷宗,翻开,“李宗伯,卑职可要得罪了。”
  炭火在铜盆中熊熊燃烧。
  铁门合拢,门里门外,顿时成为了两个世界。
  走出诏狱,杨铎一路都在思索,递送给天子的条子该怎么写。
  弹劾大宁镇守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简直是笑话。
  杨铎捏着虎口的枪茧,冷笑一声,以为天子是太孙吗?
  根本没有必要针对弹劾大宁的奏疏发作,查出此事背后主谋,自然有办法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朝中诸公,扯破脸皮去抓,没有一个干净。光是每年的冰敬碳敬,足够让六部过一遍筛子。
  有南北两京六部对比,天子眼中已是容不得沙子。何况,这粒沙子委实不小。
  从官十余载,良田无数,铜钱成山,太祖高皇帝年间,早剥皮充草。
  今上正想发作几个,杀鸡儆猴,梯子就递了上来。
  抻着脖子,还要叫上两声,自以为得意,殊不知刀子早就架在了脖子上。
  叹息一声,状似悲悯,当真是不想办都不成啊。
  天子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掌管民政,近段时间,盯上大宁的朝官的确越来越多。兴宁伯要头疼的日子还长着。
  该不该提个醒?
  杨铎单手按在绣春刀上,摩挲着刀柄,摇摇头,有定国公在,不必多此一举。
  大宁城
  孟清和尚不知南京城中因他而起的风波,将鸟铳的图纸送到兵仗局后,终日一门心思的扑在改进冶铁工艺和火器研发上。
  “刘熟手怎么说就怎么做,缺钱缺人尽管开口。本官只有一个要求,务必将此事做好。届时,本官会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鼓励的话不能少,实际的利益更要摆在明面上。
  遵化的工匠抵达大宁之后,孟清和再次登门拜访白公公,白公公果然是个好说话的人,直接从兵仗局派遣三名内管,数名有实才的文吏,填补大宁杂造局的空缺。
  大宁杂造局大使和副使面上不显,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从兵仗局要人,是伯爷对他们的工作不满?
  “两位不必担忧,兵仗局之人只是暂时借调。”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却也不能让手下的人寒心,“待此事完成,杂造局还会扩充,新增五个工坊,用人之处更多,两位家中可有适龄子弟?”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十分明白。
  工坊新建,需要大量人手,只要能力过关,依两人在杂造局中的地位,安排做个管事,监工,绰绰有余。
  “卑职谢伯爷!”
  职场和官场,看似两个不同的领域,某些道理却是相通。
  规则要讲,人情也不能真的抛开。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开开后门,也算不得什么。
  安排好了杂造局的事,孟清和写给天子的奏疏也快马送出了大宁。
  鸟铳图纸给了兵仗局,白彦回肯定会为他说话,锦衣卫没有异动,说明天子不打算办他。
  同沈瑄的书信未断,得知他正驻军开平万全卫一带,遇到两股鞑靼游骑,鬼力赤的主力距离边塞依旧很远。
  “开春后,鞑子会不会南下打谷草?”
  “未必,秋岁就没来。”
  “先前有定国公镇守北疆,如今又有魏国公,来了就是送死!”
  这样的谈话,在边军中并不稀奇。
  大宁制造的佛郎机炮在边关开吼,沈瑄朱高煦带数千士兵巡边,草原上的邻居,对打谷草的热情瞬间降落数个百分点。与之相对的,兀良哈部落的生意做得不亦可乎。
  对此,朱棣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规定铁器火药等严禁交易,茶叶盐巴必须限量。
  孟清和坚决拥护天子的决定,请来兀良哈的大小头目,开了一场生动活泼的边贸座谈会。
  “物以稀为贵,量少才能卖上价钱,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兴宁伯口沫横飞,拳头挥舞,壮汉们聚精会神,听得如痴如醉。
  原来,生意要这么做。
  原来,他们的价格定得如此之低。
  原来……
  总之,在会议之后,兀良哈的大小头目们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把卖出去的粮食和茶叶再抢回来。
  “许各位同鞑靼交易,本官可是担了风险的。本官视诸位如亲友,自己人。换做旁人,一粒粮食都不许出塞。”
  垄断生意啊,不趁机提价还等何时?既然一起担了风险,好处是不是也该分配一下?
  价格太高,担心对方来硬的?
  没关系,抽—刀子上!本官支持诸位,天子支持诸位,大明支持诸位!
  壮汉们顿悟了,喜色满面回了部落,当天就将出售给草原的货物价格提高数倍。
  不买?没关系,明天价格更高。
  对鞑靼和瓦剌的生意,完全是卖方市场,明知道价格不合理,买货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xxxx的不是东西啊!
  从永乐四年到永乐八年,兀良哈同鞑靼瓦剌一直维持着交易,也始终摩擦不断,三方挥刀子互砍的次数远超和边军对殴。
  到永乐八年,情况才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