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的。
“好,当真是好!都察院众卿果真是一心为国,国之栋梁!当真是好的该死!”
永乐帝每说一句话,俞士吉的脸就更白一分,冷汗浸透了官服,颤抖着叩头请罪。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你说,你来告诉朕,朕如何不怒?”
“陛下……”
“侯显。”
“奴婢在。”
“叫殿外的锦衣卫进来。”
“奴婢遵命。”
听闻此言,俞士吉脸上再无人—色,“陛下,陛下饶命!”
“饶命?”朱棣冷笑道,“将尔府内千两金银的来处道出,朕或会让你留个全尸。”
锦衣卫入殿,二话不说,将瘫软的俞士吉拉了下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俞士吉能克制住贪念,如果没有被人说动,如果……如今,一切都晚了。
处置了俞士吉,朱棣遣人去宫外,传令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密查上疏弹劾征讨安南大军之人。
“让杨铎调几个生面孔去广西。”
为了万全,也是为了堵住世人之口,也必须这么做。
侯显领命下去,刚出殿门,就有中官匆匆来报,“侯公公,坤宁宫遣人来告,皇后殿下怕是不好。”
秋风骤起,侯显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回殿。
不到片刻,一身明—黄盘龙常服的朱棣从殿内走出,内官宫人跟在后边,几乎追不上天子的脚步。
坤宁宫正宫寝殿内,徐皇后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赵院判和太医院的多位太医轮番为皇后诊脉,都是神情凝重。
平王和平王妃守在殿外,平王世子一样在守着,倒是留在京城的汉王长子和赵王长子都不在。
朱棣大步走进殿内,看也未看平王一家,躬身行礼的朱高炽起身,眼圈通红。平王妃不停的擦着眼泪,不着痕迹的推了一下朱瞻基,似在暗示他跟着永乐帝进内殿。
朱瞻基没遵从平王妃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平王妃有些急了,朱瞻基却仰起头,看着平王妃的目光,让人颈后发寒。
第一百八十五章 风雨欲来
永乐帝在坤宁宫守了一夜。
期间,徐皇后一度陷入昏迷,笼罩在朱棣周身的怒火几乎能将人烧成灰烬。首当其冲的,就是赵院判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一边医治皇后,一边提防天子喷火,怎一个惨字了得。
平王一家也没有出宫,始终在坤宁宫里守着。
入值文渊阁的杨士奇等人听闻,都在感叹平王仁孝。
“既嫡且长,仁孝两全,天子为何……”
“快些住口!”杨士奇连忙拦住杨荣的话,起身看了看仍一片昏暗的窗外,“此事岂是你我能够轻论。勉仁也想仿效解学士一心修书做学问不成?”
杨士奇的提醒如当头棒喝。
杨荣肃然了脸色,“是在下孟浪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值房内,只有灯火闪烁。火星爆裂,窗外骤然响起一声闷雷,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坤宁宫中,太医们尝试了数种方法,药方开了几个,皇后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
“皇后殿下若还不醒,恐怕……”
后边的话没人敢出口。
此时此刻,哪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担上莫大干系。一个不好,会牵连一家乃至全族的性命。
“若是药方起效,皇后殿下早该醒了。再用药,恐对凤体有伤。”
太医们心中都在打鼓,汤药无用,只能施针。
此事未有先例,施针后,徐皇后仍不醒,整个太医院都要担责,一个也跑不了。
“为今之计,只有施针一途,别无他法。”
最后,是赵院判同前燕王府刘良医一同面奏天子,“药石无效,臣斗胆,请为皇后殿下施针。”
朱棣坐在榻边,面沉似水。
“尔等有几成把握?”
“回陛下,五成不到。”
赵院判话落,朱棣的目光几欲噬人。刘太医也出了一头的冷汗,暗中埋怨,平日不见赵院判这般鲁莽,真是急昏头了不成?
“五成不到,尔敢为皇后施针?”
“回陛下,若不施针,便是五成的可能都没有了。”赵院判摘下幞头,跪地叩拜,“臣不敢欺瞒陛下,皇后殿下凤体有宿疾,自北平至金陵,一直未能痊愈。调养至今,虽有好转,然却戒怒戒急。臣同诸位太医请脉,殿下乃气急攻心,引发旧疾,有山崩之势。药已无用,只能施针。”
朱棣怒火更炽,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生生将三指粗的木头拍出了裂纹。
“气急攻心?”
四个字,带着漫天的杀气。
坤宁宫寝殿内的中官宫人瞬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竟敢如此!”
朱棣猛然起身,暴怒得像一头狮子。顾忌着病中的徐皇后,没有当即发落人,只叫侯显清点坤宁宫内众人,尤其是伺候皇后的宦官和宫人,“皇后醒了便罢,皇后不醒,朕灭尔等九族!”
宦官和宫人们跪在地上,面无血色,不停的磕头,却不敢开口求饶。
天子怒火正炽,谁敢开口,谁第一个倒霉。
赵院判仍在等着朱棣的回答。
刘太医也明白了赵院判的用意,如果不能救醒皇后,他们都别想活着走出皇宫。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实话实说。心存侥幸,想推脱责任,只会死得更快。
“朕许尔为皇后施针。”朱棣狠狠咬牙,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低沉,“尽力而为,便是皇后……朕也不会问罪尔等。”
“臣谢陛下隆恩。”
获得天子准许,赵院判立刻起身。
朱棣让开榻边,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昏迷不醒的发妻,想起赵院判的话,恨不能将眼前一切毁个干净。
“侯显。”
“奴婢在。”
“郑和不在,其他人朕信不过,你到内官监走一趟。再叫人去告诉杨铎,皇后昏倒前,都是谁在伺候皇后,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给朕查清楚!查不明白,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换人了。”
“奴婢遵命。”
侯显躬身退了出去,吩咐跟来的两个宦官,“好好伺候着,长着眼珠子不是喘气用的。”
“是,公公放心。”
寝殿外,平王一家人还在等着。
朱高炽面色憔悴,是真的忧心。
平王妃哭得双眼红肿,看到侯显,立刻上前,焦急道:“侯公公,母后可醒了?”
“回王妃,尚未。”侯显腰弯得很低,十足的恭敬,愈发显得疏离,“奴婢还要到宫外宣旨,您看?”
朱瞻基上前,道:“侯公公先行,母妃只是过于忧心皇祖母。”
“是,奴婢晓得。”
侯显向朱瞻基行礼,态度远比对平王妃更加尊敬。
平王妃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到底没再上前。
“母妃。”侯显离开后,朱瞻基站到平王妃面前,“儿相信您也是盼着皇祖母能醒的。”
“你说什么?”
“儿说,皇祖母有高皇帝高皇后和中山王庇佑,定然能安泰无恙。”
“世子,我是你的母妃。”
“正因您是我的母妃,儿才会这么说。”朱瞻基表情冰冷,丝毫不像九岁稚龄。
平王妃咬着嘴唇,看向殿内的宫人和宦官,握紧胸口,一股郁气久久不散,逼红了双眼,伤心竟比刚刚多了十倍。
朱高炽坐在圆凳上,垂着头,对妻子和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侯显匆匆离开,又匆匆折返。
内官监自监丞少监以下,已然忙碌起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杨铎高踞首位,身后一副猛虎下山图,几欲噬人。
灯光映衬下,大红的锦衣似浸出鲜血,俊美的面容染上冰冷的妖异。
“天子的意思,众位可都知道了?”单手抚过腰间金牌,杨铎冷声道,“要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缩手缩脚,南镇抚司的弟兄可不是摆设!”
声音不见多高,话中的冷意却让众人胆寒。
纪纲站在右列第三位,先他人出列,抱拳道:“请指挥放下,卑职等定当竭尽全力!”
“光是尽力还不够,必须将事情办好,诸位可明白?”
“是!卑职等明白!”
北镇抚司大堂中,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校尉,千户等齐声应诺。
倾盆大雨中,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敞开,一队队腰挎绣春刀,手持火把的锦衣卫从门内列队而出。随着带队军官的号令,向不同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