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幸亏国库和天子内库充裕,铜钱堆成了山,又有大宁等地丰产,朝中地方多有能臣,赈灾善后处置得当,即便有损失,到底没有出现大批的流民。
  如今,地震发生在京城,天子脚下。稍有不慎便会流言四起。追究下来,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钦天监监正和监副连夜被召入宫,可以想见,今夜,整个京城都将不眠。
  定国公府内,地面刚有颤动,孟清江便被惊醒,抓起外衫,跑出客房,迎面遇上了府内护卫。孟清义只比孟清江慢了一步,虽未从军,十余年的草原生活,让他比寻常人更能预知危险。
  两人都惦记着孟清和,顾不得脚下不停的晃动,直奔后堂。
  孟清和是被沈瑄从厢房里抱出来的,身上裹着一条薄被,显然还有些迷糊。
  沈瑄抱得自然,护卫和长随也很淡定,孟清江和孟清义却僵在了原地。即使晓得孟清和同沈瑄的关系,两人仍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震动停歇,冰冷的目光刺在身上,差点被国公爷外放的煞气冻僵,孟清义才咳嗽一声,表情略微正常了些。孟清江却继续僵着不动。再次证明,论心理承受能力和神经强悍程度,孟清和一家都非常人所及。
  半梦半醒,孟清和在沈瑄怀里打了哈欠。
  “国公爷?”
  不是他神经太粗,没有风险意识。实是不小心撩拨了虎须,被国公爷正法,累得动动手指都难。勉强能睁开眼睛,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
  “无事。”沈瑄单臂托着孟清和的腿,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拍拍孟清和的背,“继续睡吧。”
  孟清和又打了和哈欠,或许是被拍得太舒服,知道不是睡觉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眼皮打架,只能环住沈瑄的肩颈,强撑着没再睡过去,想清醒的思考,却着实有些困难。
  护卫在侧的亲卫长随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背对国公爷和孟伯爷,腰背挺直,做大义凛然状。
  唯二在状况外的,也被国公爷的煞气冻住,出不了声音。
  地动停后,高福和周荣分别带人查看过府内各处,向沈瑄回禀,“除有两处厢房损毁,无人伤亡。”
  沈瑄点头,晃动停后,等了许久,不再有地动迹象,远处的火光也渐渐熄灭,令府内众人各司其职,抱着孟清和又回了东厢。
  房门关上,周荣咧咧嘴,“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高福一向不喜多言,和周荣打了招呼,率领伯府亲卫又回了中堂。
  孟清义和孟清江被长随送回客房,两人的表情都有些飘忽,不约而同被门槛绊了一下,险险摔倒在地。
  东厢内,躺在榻上,孟清和反倒睡不着了。
  单手撑头,看着躺在身边的沈瑄,说道:“国公爷。”
  “恩?”
  “我同你一起上朝。”
  沈瑄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孟清和的面容,“为何?”
  近些时日,孟清和一直留在国公府养病。汉王世子的授课停了,五军都督府递了条子,早朝和晚朝自然就免了。
  “地动之后,天子定会求直言。”孟清和躺下,捏了捏胳膊,有些麻,大脑却更加清醒,“我有点担心。”
  “担心?”
  沈瑄先是惊讶,随即了然,弯了嘴角,托起孟清和的后颈,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许久,在孟清和的耳根发热,脑袋又开始模糊时,才被放开。
  “十二郎可是担心瑄?”
  气—喘—匀了些,孟清和没好奇的哼了一声,扯开沈瑄中衣的领口,狠狠就是一口,磨牙!
  古时天灾,往往会同帝王和大臣紧密关联。
  要么天子失德,要么朝中出了奸佞,上天示警。总之,必须要给出个说法。
  自班师回朝,定国公太过高调,朋友没交到一个,敌人却立了一排。尤其朝中的士大夫,几乎被打击个遍。孟清和时常会想,自己和沈瑄一起出现,到底谁拉的仇恨值更多些。
  京城地动,天子定然要求直言。届时,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借题发挥。只要有了出头的椽子,攻讦沈瑄的声音定会一浪高过一浪。理由现成的,杀孽太多,有伤人和,天子出面弹压?坚持真理,直接喷回去。
  继续弹压?好,不在定国公身上找毛病,迁都北京的事情必须讨论一下。
  孟清和上朝,不求把可能找茬的都拍回去,至少能分担一下火力。
  “不是杞人忧天。”半撑起身体,看着沈瑄散开的领口,孟清和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没再咬下去,“总之,有备无患。”
  他相信,真有起刺的,成国公武阳侯等人也不会放着不管。但要和士大夫们摆事实讲道理,总是弱了一截。
  听完孟清和的解释,沈瑄脸上的笑意加深,单手扣住孟清和的背,将人重重的压进了怀里。
  “十二郎的心意,瑄知晓。”
  温热的气息拂过发顶,孟清和动了动,却被扣得更紧。有力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干脆伸出双手,环住了沈瑄的腰。
  按照孟伯爷的想法,自己的人,当然要自己护着。不只护着,还要护住。谁敢起幺蛾子,直接巴掌扇过去,顺便补上两脚,让对方晓得,花儿之所以这么红,不是没理由的。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沈瑄放松了力气,一下下抚过孟清和的后颈。
  “恩。”孟清和含糊的应了一声,“时辰到了,一定要叫醒我。”
  “自然。”
  修长的手指插入乌黑的发间,漆黑的眼眸似不见的深潭,眸光凝处,好似看着藏于心中的珍宝。
  抓住了,攥紧了,捧住了,再不会放手。
  心中惦记着上朝,孟清和并没有睡实。沈瑄起身时,也顺势睁开了双眼。
  长随送来热水青盐,洗漱过后,简单用了些粥和点心,换上朝服,一同出了国公府。
  一路上,遇上早起的同僚,互相见礼,基本都是沈瑄在中,他人立在两侧。孟清和是从一品武官,爵位却不高,遇上侯爵国公也得让路,先抱拳行礼。
  “兴宁伯可好些了?”
  徐增寿几次上国公府蹭饭,加上多次帮忙,同孟清和也算有了交情。对这位国舅爷,孟清和抱持的态度是,不一定要友情深厚,却绝不能交恶。寻常的交个朋友就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谢侯爷关心,下官尚好。”
  寒暄两句,孟清和便闭口不言。徐增寿转向沈瑄,声音不高,只道:“上朝时,当心些。”
  孟清和听得真切,不免庆幸,今天来上朝果然是对的。徐增寿不会平白无故提醒沈瑄,他定是同自己一样,预测到今日早朝不会太平。
  自己完全是推测,武阳侯八成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徐辉祖在北京练兵,魏国公府和武阳侯府在京中的势力便全部交给了徐增寿。自国朝开立便扎根京城,树大根深的魏国公府,提前知道些消息,并不奇怪。就算天子晓得了,也不会生出过多猜忌。
  “多谢武阳侯。”
  “你我何必见外?”徐增寿笑道,“不过,若真心感谢,叫声舅舅如何?”
  沈瑄不语,半米之内,温度骤降。
  孟清和很想策马走远些,到底没敢。
  每次遇上武阳侯,都要提起这茬。这位果然心宽,完全不担心哪天国公爷忍无可忍,请他到演武场切磋一下。
  沈瑄周身的煞气越来越明显。徐增寿终于停止了“亲情”轰炸。
  距离宫门尚有百米,朝臣便需下马,整理朝服,步行前往奉天门。
  门前当值的是锦衣卫。
  指挥使杨铎不在,悬巡夜铜牌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
  见到孟清和,纪纲略微颔首,并未上前搭言。
  孟清和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一段时日不见,纪纲行事又谨慎了许多。但比起杨铎,还是多少差了些火候。
  未及,宫门大开。
  群臣分为文武两班,陆续进入宫门,踏上金水桥。
  虽有太子少保的荣誉头衔,站位时,也要按照武官品级,孟清和跟在新城侯张辅身后,一边走,一边瞄了两眼文官队伍,重点在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这两位的神情都带着些跃跃欲试,今天的早朝,定然会相当热闹。六科给事中离得远了点,暂时观察不到。不过想也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少不了这些给事中。
  得出结论,孟清和暗自琢磨,早朝上,一旦有人起刺,自己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必须拦在沈瑄之前。说不准,能借此机会,为自己计划做的事情铺路。
  打定主意,孟清和定了定神,整个人都变得沉稳起来。
  群臣进入奉天殿,乐声起,四鼓过后,一夜没睡的永乐皇帝坐到了龙椅之上。
  “跪!”
  礼官的声音在乐后响起,孟清和随众人下拜,垂首敛眸,让人辨不出任何情绪。
  如孟清和所想,永乐帝当朝宣布,因京城地震,求直言。
  以朱棣的性格,自然不会说,上天降下灾祸是他这个皇帝没做好。如果哪个胆大的敢把这件事往他身上扯,不拍板子也要离开中央,下放边区。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劳动改造。
  “诸卿可直言,于社稷有益者,朕定然采纳。”
  潜台词,考虑好了再说话,否则后果自负。
  永乐帝话说完,奉天殿中一片寂静。
  换成建文朝,天灾发生,皇帝肯定要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做一下自我批评。可龙椅上这位明显不这么想,也不打算这么干。因地动求直言,都要提前定下基调。
  大多数朝臣心中没底,都不打算先开口。
  几名御史和给事中眼中却闪过喜色,天子此举,更利于他们的计划。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出列,直言!
  “启禀陛下,臣有奏。”
  孟清和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视线落在说话者头戴的獬豸冠上,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御史先发难。
  不过,御史直言的内容却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臣参锦衣卫指挥使杨铎,用心刻薄,不明政体,用同知纪纲,千户李实等为羽翼,诬陷忠良,刑讯良民,无视太祖法令,矫释圣意,抓捕僧侣,肆意妄为,致死民怨沸腾,上天示警。臣请陛下,下杨铎,纪纲,李实,庄敬等人狱,以明圣德,抚天下黎民之心!”
  话音刚落,立即有数名朝官附和,誓要将杨铎的罪名坐实。
  言官发力的方向竟是锦衣卫?
  愕然之后,深思片刻,孟清和悚然一惊。
  之前,永乐帝下诏清查天下寺庙,朝中闹腾了两次,很快平息。如今又被提了出来,同天灾联系到一起。朱棣再铁血,手腕再强硬,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文臣同锦衣卫势不两立,武将虽对锦衣卫有所改观,涉及到天灾,也未必会帮锦衣卫说话。出言的御史是看准了这点,才将矛头对准了杨铎。
  握紧朝笏,孟清和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