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儿这才抬头,见那花厅里坐着一位穿着冬青缂丝雨丝锦的贵妇人,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身上,衣裳的颜色由粗渐细,显得娇媚又清爽,仿佛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她可真年轻,李平儿心想,生得也好看,但是和自己不怎么像呢。但她不敢胡乱揣测,老老实实地行了礼,站在一边。
“像,真的像。”倒是这位夫人先站了起来。
“可不是,老奴见到的第一眼,也觉得和当年老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嬷嬷抹了抹眼睛。
林嬷嬷点点头,“派人去查了,年纪地方都对的上,但是襁褓玉佩什么的都没有。”
夫人顿了顿,又道:“且摘了衣物,让我看看。”
李平儿一愣,她看了林嬷嬷一眼,又看了这位承恩侯府的夫人一眼,知道此事逃不过,倒也没拒绝,“是要一个人看,还是一群人都来看?”
夫人瞧了林嬷嬷和身边的侍女,道:“那就我来看看吧。”
李平儿这才点点头,进了花厅后的房间。
“你……且脱了衣裳。”
李平儿挠挠头,干脆地开始脱下衣裳。这个套路她猜着了,无非就是看胎记什么的。养头牛还得做个标记怕弄错了,人可不就靠着胎记才能认出来。大概前面也找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来,多是胎记上没过关。
“你家里头可说过你身上生了什么胎记?”
李平儿摇摇头,庄户人家生孩子生养粗糙,没病没灾,胎记不往脸上长,便什么事情也没有。
夫人叹了口气,却还是等李平儿脱了衣物。
“这里……”夫人伸出了手,在她肩后头的一处点了点,又搓了搓。
李平儿缩了缩。
夫人拽着她的手臂,又狠狠地在胎记上面搓了搓,眼睛像是村口的狗子一样放光。
“还要看别处吗?”李平儿打了个喷嚏,秋深了,她有些怕冷。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看过了,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李平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爹娘对我挺好的。”
“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有个弟弟。”
“哦。”
看着语气平平,只怕是对不上的。难不成是要送我回去了?李平儿心里头有了几分轻松,算起那一百两银子能供弟弟读书,能买良田,说不定还能给自己赁一个铺子,心里头越发得趣。
若是来一趟京里能挣个一百两,她年年来都成。等李平儿穿好了衣物,两个人这才走了出来。
林嬷嬷瞧着屋里头风平浪静,有些失望地问:“夫人,又不成?”
夫人瞧了李平儿一眼,眼里隐隐有了泪光,“林嬷嬷,是她,是我的儿啊。”
林嬷嬷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这个不太可能,一点儿证物也没有,谁曾想真的就是这个?!
先头来了两个,第一个是循着的玉佩来处,找到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可偏偏相貌差的大,胎记也不对。
后来那个姑娘相貌倒是和夫人有几分相似,还拿着经年的襁褓,上面的布料正巧对的上。当时满心以为就是这个,最后一验胎记,又不对。
后来清河知县夫人的族亲,知道当年可能是落在了清河县,连忙派人查了手底下的人,画了画像送来消息。
这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好就是李平儿。
“你就是我的儿啊!”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娘找你找的好苦!”
李平儿瞧着她痛哭,心里也有几分难过,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要喊她娘,还是要说什么?她喊不出口,心里还惦记着杨氏。
林嬷嬷却比她哭得更难过,“我听小姐的养父说,当初捡到的时候连个襁褓也没有,被扔在稻草垛子里自生自灭,要不是正好听到哭声发现了,只怕就要给野狗叼走了!杀千刀的,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小姐了,偷了玉佩和襁褓拿去做买卖,偏偏把小姐扔下了!”
夫人攥紧了拳头,恶声道:“我瞧着那两个姑娘尾巴不干净,再给我去查查,那玉佩到底是谁卖的。”
林嬷嬷连忙应了一声,又爱怜地看着李平儿,“小姐哭啊,金尊玉贵的人儿在糕点铺子里打下手,一边奉承师傅一边招待客人,小小年纪就在外头讨生活……”
李平儿被林嬷嬷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她心里并不觉得日子有多苦,也就对林嬷嬷这常念打坐没什么想法,“我在家里头的时候爹娘对我好,也不舍得我做活计。是我自己要去学手艺的,婶娘对我也厚道,我不觉得苦。”
“那不是你的亲爹娘啊我的儿,你是承恩侯府的小小姐,你爹是承恩侯林蔚之,你娘是我,是我江文秀……你该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娇人儿才是,怎么会落到那种人家去……”江文秀一把搂住了李平儿,“娘不会叫你受苦了……”
李平儿顿了顿,农户家的女儿能活成她这样就顶天了。他们村里面亲生的闺女每天做完家里的事情就得喂鸡喂猪,还得照顾几个天天乱跑的弟弟,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饭都吃不饱。
但是她到底有几分疑惑,自己当真是这个夫人的女儿么?那自己是怎么被丢了的,为什么这些年也没来找自己?忍不住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当初是怎么把孩子弄丢的?”
“当时你爹刚刚调去清河做县令,连着几年没下雨了,有一伙人就闹着要开县衙的粮仓,还趁乱闯进县衙的后宅,连带着家里也不放过。”江文秀有些恍惚,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日子,“那时候我陪着你爹在前头,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你奶娘看势头不对抱着你往外逃,结果遇到流民。后来你奶娘没了,你也不见了。”
李平儿点点头,心里一片空白,这就找到自己的娘了?可也太武断了。
“这些年没去清河县找过吗?”
“你奶娘是在邻县落了难,当时搜了个遍……清河县那时候大乱,死的小孩不知道多少,县城里也乱糟糟的,根本查不出来。后来你随身戴着的玉佩给人认了出来,然后有个年龄差不多的姑娘来认亲……但是一来二去的都不是。好在清河县县令的夫人同娘是族亲,就任的时候晓得这件事情,就一直替我们在查验,找到了你呀!”
李平儿“哦”了一声,心想,那的确是一桩巧事。难怪县令夫人特意提到了回京述职的事情,只怕是来讨好处的。
“你前头有个姐姐闺命林璇儿,后面还有个哥哥叫林质慎,”江文秀顿了顿,眼眶又红了许多,“你姐姐好福气,陛下尚在潜邸之时入宫陪伴,后来封作林妃,给陛下生了五皇子。可惜命薄,前两年就去了……后来五皇子养在了皇后身边,皇后向陛下讨了个封赏,封你爹爹做了承恩侯。”
李平儿点点头,她不清楚这些关系,听了也只能记下来,并不敢议论什么。
江文秀又道:“你爹现如今在兵部做侍郎官,这些日子忙的很……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李平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还能回清河县吗?”
江文秀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林嬷嬷连忙道:“傻孩子,你回到家了,还要去什么别的地方?亲娘亲爹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见着面,你就不想孝敬孝敬她们?”
李平儿也发觉自己话说的不对,可既然已经开口了,就再不能收回,眼看江文秀的脸色难看,林嬷嬷也一脸尴尬,她连忙道:“我生在乡野,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说话做事都上不了台面,只怕留在这里会……会给娘添麻烦。清河县养我一场,我急匆匆便走了,也担心他们找上来……”
见她开口喊娘,江文秀又落泪了,“傻孩子,你是侯府小姐,哪个敢说你上不得台面?你是个记得恩情的好孩子,娘心里也高兴,这就派人去给清河县里传话。”
“能找人帮我写封信,交代一下由来吗?”
江文秀有几分为难,林嬷嬷连忙道:“这有什么难的,夫人且交给老奴。”
“便交给你这个老滑头了,”江文秀眉头微蹙,“到时候带上谢礼,务必要做的干干净净。”
林嬷嬷笑眯眯地应了下来,“是了,夫人不用担心。”
“对了,你的名字那时候还没定下来,我们只唤你宝儿,”江文秀怜爱地摸了摸李平儿的头,“后来我和你爹商量过,若是找到你回来了,就叫你做林萱儿。”
李平儿听着这相似的名字,忽然心里头的弦崩的一声,断了。她心里不知道为何,看着和自己有两分相似的母亲,却没有熟悉的感觉。心里忽然开始害怕起来,她隐隐觉得自己没办法离开侯府回到清河县的家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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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文秀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这才带着去见老夫人。
林璇儿和林质慎都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想来感情深厚。所以老夫人乍然瞧见了李平儿,竟然直呼“璇姐儿”,连连落泪。
老夫人身边陪着两个姑娘,一个生得斯文温柔,另一个却生得艳丽讨巧,两位小姐一边喊着老祖宗,一边撒娇,可老夫人却顾不得许多,连忙挥手让李平儿靠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
半晌,老夫人才长叹一声,“老二媳妇,你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江文秀脸色微红,“都是娘教导的好,若不是璇儿跟在娘身边,哪里能有这样的造化。”
“是她自己的福气,”老夫人叹了口气,“倒是让我们沾光了。”
江文秀推了推她,“萱姐儿还不给祖母磕头。刚刚找回来,还得麻烦娘替我多看顾看顾这孩子。”
李平儿连忙磕头,老夫人笑了出来,“还是林妃娘娘在天之灵想着我这个老婆子。特意把萱姐儿找回来了。你也能高兴些。”
江文秀笑了笑,没有多话。
老夫人又摘了手里的镯子,戴在了李平儿的手腕上,“这手生得软,只盼着和林妃娘娘一样是个有福气的。”
李平儿看了看手上的金镯子,上面雕刻着兰草和花朵,看起来栩栩如生。听说金子都是很软的,这样戴在手里,若是不小心磕着了,花朵岂不是没这么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低声给老夫人道了谢。
“这个镯子倒是喜气,祖母偏心,怎么不舍得给我。”
老夫人哈哈一下笑,“你哪里喜欢这个,我前头得了两串猫眼儿手串,到时候给你耍。”
那个生得艳丽的姑娘这才展眉一笑。
老夫人点了点她的脸儿,这才向李平儿介绍身边的两个姑娘,“这是你五姐姐林湘颂,平日里多得她陪伴我。”
那位生得斯文的五小姐笑了笑,“妹妹有空常来辛夷阁找我玩。”
李平儿连忙唤了一声五姐姐。
“这是你六姐姐林娇娘,府里头就属她嘴最巧。”
方才讨手串的正是六小姐,她笑嘻嘻地站起来,却向着老夫人说道:“眼下九妹妹回来了,我看着都极喜欢,老祖宗要是更疼九妹妹,可还得记着我。”
“你这个猴儿。”老夫人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一路赶来也辛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也不知道你小人儿身边有没有使唤得力的,雪蛾,你先跟着去伺候九妹妹。”
后头站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生得一张鹅蛋脸,白净斯文又带着几分干练,“给七小姐请安。”
老夫人精力不济,聊了几句,江文秀便带着李平儿退了出去,去了怡乐院附近。
“这院子原是林妃娘娘的住处,后来因着封了侯府,又把周围的书房给圈了进来,做大了不少。你且在旁边的秋爽斋里,里头好些书可以打发时间。只是碧荷池塘正好和怡乐院连着,水有些深了,莫要贪玩。”
李平儿看了看残荷和深秋的天气,怎么有人会挑这个天气下水,只怕这里是不能去玩的。她心里觉得江文秀虽然是自己的亲娘,说话却隔了一重,不免有几分失落。
“秋爽斋里栽了许多桂花,景致倒是十分不错。”江文秀指了指秋爽斋,“你先在这里住下,若是丫头们伺候不上心,你只管告诉我。”
江文秀点了雪娥和珍珠做大丫头,又派了四个小丫头跟在李平儿身边,“你先好好休息,我派人去告诉你父亲这个好消息,省的他太忙了,今日赶不回来。”
雪娥是老太太那儿的,不比珍珠来的亲近。雪娥自知隔了一层,索性不往跟前凑,而是带着小丫头扫洒去了。
珍珠和李平儿也算是老相识,见了她有几分拘谨,倒是李平儿先笑了出来。
瞧见李平儿不怎么在意之前车里的慢待,珍珠倒是松了口气,“可是我眼拙,一路上不够细致,小姐千万别生我的气。”
李平儿摇摇头,“府里的人我还认不全呢,珍珠姐姐和我说一说?”
珍珠顿了顿,开口了,“小姐想听什么?”
“你先说说府里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
珍珠稍稍沉吟便开口了,“府里头三位老爷,大房在东边,二房在南边,三方在西边,老太太住在北边。咱们老爷行二,但得了承恩侯的爵位,所以唤一声侯爷。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