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听闻小辈中的三郎竟然都得了一个这样的好去处,身为叔叔的三老爷还是个闲人,顿时心中郁气难出,“三郎运气真是不错,可到底是武官的路子,就不知道六郎能不能得一个清贵散官了。”
六郎指的是林质慎,他父亲是承恩侯,按理说至少也能荫一个勋卫,干够几年便能参与吏部的铨选,从而升迁。又或者直接靠着侯爷的身份,让六郎去了国子监,只等通过了考试便能做散官,能更早两年,比勋卫好许多,能走文官的路子。
江文秀见火烧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连忙开口了,“他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就盼着能和他大哥一样,考上功名便好,还能把荫补的位子留给自家兄弟。”
这句话一说,大家都有些眼热,若是林质慎通过科考得了官职,自然这个荫补的位置便留给了兄弟,便不再纠缠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也笑了出来,“是了,都是一家人,谁好不是好?六郎有这份心,肯苦读书,是好事情。”
大夫人可不是高高在上的,听到老夫人这么一说,连忙接过话茬,“通过科举考上的文官,可比荫补来得扎实,要不是三郎读书上头一贯不如意,我非压着他跟着六郎好好学学呢。”
江文秀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只盼着能和他大伯学,自己努力。”
“可不是,听老爷说说外头都夸赞六郎读书读的好呢,婶子就等着六郎折桂蟾宫的那天啦!”三夫人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到时候,还盼着多提拔提拔亲叔叔呢。”
老夫人神色不变,江文秀心里气闷,却不知道如何回话。
大夫人又扯了话儿回到了李平儿身上,一会儿说住的可如意,一会儿又问用的可趁手?
李平儿道了谢,说一切妥帖。
三夫人忽然开口了,“哎呀,二嫂就是太仁善了,之前派了个叫珍珠的丫头去萱姐儿身边,谁晓得这丫头不乖觉,惹了事情,头一日就被送回家去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江文秀神色局促,大夫人却笑了,“的确是有个叫珍珠的,叫了她老子娘来领走了。不过是因着她念旧,想要回去伺候二弟妹。可到底已经分去跟了萱姐儿了,不好再叫她回来。二弟妹看着珍珠的年纪快到嫁人的时候了,干脆就送了银子,让她父母来领着孩子回家去嫁人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这伺候主子的,哪容得丫鬟挑三拣四的。”
江文秀应了一声,支支吾吾地退了下来。
三夫人哼了一声,眼见得不是这么回事情,偏偏大嫂要替她遮掩。
倒是大夫人看着李平儿笑了笑,“萱姐儿是个聪明的,我看着就不错。但是珍珠这事儿也提醒了我,再过两年也该相看了,这过往得事情在京都里迟早会传出去,倒不如先送她去寺庙里头住一阵子,得一个好名声。”
江文秀脸色微白,她倒是没想到大夫人这样大剌剌就说了出来,话是没错,就是心里听着难过。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姑娘家总该知道些事情。从村里找回来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平儿如今也十四岁了,再翻两年就该嫁人了,心里要有数。
“我想着先教她一些礼仪,和家里人先处处再说。”
“这是自然,弟妹你别怪我说的直,家里头姐姐妹妹都要出嫁的,这些事情都要早做打算。嫁妆也要现在开始准备起来,不然晒料子打床架都来不及。”
江文秀点点头,想要说之前林璇儿入宫,给她打去做嫁妆的那些木头家具都是好的,可就这么给了林萱儿,她心里头不知道为何,难过的很。
还是重新做一套好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你回去和老二商量看看,也别瞒着孩子了,都是为她好。”
李平儿听到要送自己去寺庙里头,心里有些难过,但却听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说是为自己好,她不甚明白,却也道了谢。
江文秀见女儿脸上没有怒色,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切但凭大嫂做主。”
老夫人点点头,又夸了大夫人几句。
三夫人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别的主意,“还是嫂子心里有成算。老夫人,姐儿们大了,我是个没本事的,不如让嫂子带着看看管家的事情,中秋过了一阵子,马上就是除夕了。也让姐儿们跟着学学除夕的规矩,之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
老夫人看了五小姐和六小姐一眼,心里晓得了三夫人的打算,“也是该帮着管管家,学一学。颂姐儿和娇姐儿年纪相仿,不如先跟在你身边学学看。”
大夫人今天心情好,也懒得和三夫人计较,加上她早有在教女儿学管家,便应声同意了,“这当然好,我们林府的女儿怎么能不会管家。”
老夫人点点头,越发觉得大夫人管家管得好,“还是你能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夫人笑得真诚了几分,三夫人又连忙恭维了几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倒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李平儿不知道着其中的关系,只隐隐察觉管家似乎是件大事情。等各房的老爷带着公子到了,她和各位兄弟姐妹见过礼,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谁是谁,便站在旁边装鹌鹑,晃晃悠悠过去了。
大家晓得她和林妃生得像,自然免不了多打量几回。
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挤挤攘攘的一桌子人士坐不下的,便姑娘坐一桌,公子们坐一桌,热热闹闹地开宴了。
李平儿打量自己的两位庶弟,庶弟年纪尚小,满脸的懵懂无知,手脚拘束不敢乱动,却不免让人想起了虎子。
虎子看起来更活泼一些,也更机灵一点。他自己吃饭吃得好,在孩子里头也算是得意人,别的孩子闹着去水潭里游泳耍闹,他老老实实去小溪和田边摸田螺螃蟹,还会帮家里捡柴火了。
就是有点贪吃,每回都盼着自己带糕点回去。
李平儿又开始想清河县里的事情了,她摇摇头,再想下去,只怕要落泪,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又扭头去看庶姐林叶儿。
林叶儿行四,按理说也是要出嫁的年纪了。她生得普通,并不得宠地模样,唯唯诺诺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东西。
雪娥说林叶儿是夫人怀六少爷的时候,老夫人安排的通房。恰好生林叶儿的时候,漫天的叶子落下来,林蔚之便取名作叶儿。
雪娥又特意叮嘱了,让李平儿千万莫要和林叶儿多来往。
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往事,虽然那通房生得一般,却是老夫人房里的人,也得了几分看重。那时候正是少年夫妻,因着这件事情没少闹矛盾。林蔚之想了个办法外调出去作县令,带着江文秀过了一段时间松快日子,可后来出了弄丢林萱的事情……
江文秀回到京中,不能责怪老夫人送人给丈夫,便迁怒在通房和林叶儿身上。老夫人纵然知道,却也乐得送这两人做替罪羊。
后来那个通房被送去庄子做事情,没几年就痨病死了。林叶儿一人背着不吉的罪名在寺里住了好几年,后来江文秀又故意不去谈婚事,让她拖到现在还没嫁不出去。
因着这件事情,其他两位庶女俱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江文秀不痛快,哪里还敢上来和李平儿说话。
江文秀对庶子和庶女没什么好脸色,林蔚之也并不见怪,毕竟林家对庶子素来不怎么友善。老夫人的庶子早早就分了出去,京中富贵,居之不易便四散去了各处。回老家或者混了主簿之类的,还惦记着修复关系偶尔来往,若是过的不好的,便年年来打秋风再回去。
李平儿听罢,觉得有几分对不住这个庶姐,雪娥却劝她都是命,“四小姐好在生在侯府,不缺吃的不缺喝的,只消把心放宽,日子哪里过的不好?”
李平儿心想,自己虽然流落在外,却得李二壮和杨氏的喜爱,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弟弟虎子。相比身处富贵却处处不如意的林叶儿,到底谁更苦一些?
李平儿觉得,大概还是林叶儿罢。
一顿饭过后,倒也没说什么话。倒是三老爷看上去喜欢玩乐,却一个通房妾室也没有,着实难得。
但是雪娥偷偷说,大抵是因为三老爷太爱出去玩斗鸡遛狗之类的,赢了钱就呼朋唤友去喝酒吃肉,钱不够花还得三夫人补贴。为了玩得开心,三老爷索性不沾染外头的女色,倒是让三夫人省心不少,给钱也痛快些。
等宴会散了,林荀之带着林蔚之和林芎之去书房,想谈一谈三郎出仕的事情。李平儿专程等在门口,陪着江文秀一块回去。
江文秀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十分高兴,“你是个大姑娘了,我也担心你不肯亲近……这样才好。”
李平儿眼眶微红,“娘对我好,我也想对娘好。”
两人一路聊了今晚的菜色如何,又聊了衣服首饰,知道李平儿穿戴的开心,江文秀也高兴,还主动和她说了今天三夫人生气的缘故,细细解释了一遍荫补和科考的事情。
因科考艰难,荫补的机会又少,嫡子尚且前程不定,更遑论庶子了。若非才华横溢又没有荫补,基本很难出头。
江文秀说的实在,“在京城里头什么都不便宜,满地的公爵贵胄,还是要看家里头有没有当官说得上话的人。”
等江文秀细细掰扯了一番荫补的规矩,李平儿这才弄明白席间发生的一切,也难怪三夫人会忍不住生气。大家都是考不上科举的,偏偏侄子有了个好爹,就给弄上勋卫去了,自己丈夫虽说是亲兄弟,却连个实打实的官职都捞不着,可不是气人。员外郎说的好听,也就是不用磕头跪拜的纨绔子弟罢了。
李平儿愣住了,如果没有承恩侯府的爵位,二房不也是挂着闲职?大家都指望着大房吃饭,也难怪大夫人事事都握在手里。
“你是个聪明的……教导嬷嬷已经去请了,晚点就来给你说道说道。”江文秀顿了顿,主动提起了去寺庙的事情,“今天大夫人的提意,虽然说是送去寺庙,但是是为你好的。寺庙清冷,但你在里面住两个月,我们便可以对外说是年少八字相冲,所以养在寺庙里,现下接回来了。这样明面上比从村子里接回来好听许多,方便说亲。”
李平儿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可是不管面上怎么说,大家心里还是知道,我是从村子里找回来的啊。”
“这不一样的。大嫂说我们是借着林妃的势头起来的,对女儿要求更严苛几分,”江文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明面上得过了这一遭,之后亲家就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说的。一来嚼舌根让人不快,二来不识规矩,平白惹了两家交恶。”
李平儿想了想,这大概就是马屎面上光,看上去好看,里头一样。要是搁在村里头,大家面上没忌讳,说起话来什么狠骂什么,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但是富贵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个交往,又讲究一个规矩,归根到底就是明面上好看。
“爹娘要是觉得这样好,我就去。”李平儿索性不想那么多,“住寺庙里头也挺好的,我还没去过呢。”
李平儿说的是实在话,李二壮和杨氏之前为了求子没少烧香拜佛,后来一直没消息,等捡了李平儿后,就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家里宁可拿钱去买吃食,也很少让杨氏带李平儿过去,更别提住寺庙了。尤其在后来,就算不去寺庙里头,不也来了个虎子?她们家打那之后更不信这个了。
江文秀又笑了出来,“寺庙里头清冷,又不许吃肉,有什么好的。但是总归只是去住一阵子,也不久。”
第7章
江文秀请了一位名唤金嬷嬷的妇人来教导礼仪,另一位则是教导诗书的许先生。
金嬷嬷生得面白微胖,之前曾经教导过平乐侯的女儿,风评很是不错。
许先生原本是私塾秀才家的女儿,长大后嫁给父亲的得意弟子,倒也琴瑟和谐。后来丈夫考上举人准备上京的时候突发疾病去世了,许先生就成了寡妇,因心疼儿女年纪小,家里也不甚宽裕,索性出来辗转到各家去做了先生。
这次请了这两位来,大夫人还特意过来提了份例,虽然是从公中走账,却也是表现出了十分的尊重。因着只教导李平儿,江文秀特意带着李平儿亲自去谢了大夫人,又给两人安排了教导的内容和时间,这才松了口气。
金嬷嬷和许先生都是教导过许多学生的人,对李平儿要求也不严苛。金嬷嬷只让她学好走路、行礼、进食等不出问题,一边让她连着,一边和她说一些京中贵女的规矩。
许先生则简单许多,她只教李平儿识字和写字,学了千字文,便让她闲暇时候自己练字,也是不强求的。
李平儿有心学便学得很快,她年少的时候也趴在私塾外面听过课,隔壁还住着天天念书的秀才陈文生,比一般村里的姑娘懂得不少。唯独是练字上面必须下苦工,她拿着毛笔,看着白纸上歪七扭八的大字,心想,还是用沙盘或者大树叶写字好,写在白纸上,可不白瞎了一叠好纸嘛!
许先生见她虚心学,也愿意多教她一些,江文秀得知女儿学得快,和林蔚之一块送了一份文房四宝给她,鼓励她多用功,就能和府里头的姑娘一块上女红课之类的了。
“原来府里是有闺学的,只可惜我还跟不上进度。”李平儿叹了口气,自觉十分用功了,到底比旁的大家闺秀差许多。在老夫人那儿遇到的,说着要寻她玩的姐姐,并没有一个真的上门。
承恩侯府的生活固然富贵,可似乎总是和她隔着一道。李平儿不免有些思家,想到秋收已经过去了,正是临近冬日,也不知道清河县里李二壮砍够了柴火没有,家里粮食囤的如何,虎子会不会贪玩着凉。
她想要趁着机会问问娘,能不能回清河县去看看,可也明白江文秀想要送自己去寺庙里,就是为了断绝外人议论自己是村里头来的。即便是江文秀答应了,只怕承恩侯府也不肯自己再回清河县。
她摸了摸首饰盒里的金镯子,已经知道这是老夫人送的,再不能转赠出去。但是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却实实在在的没有动……能不能托人送去清河县?
李平儿想,如果真的要送,一定要和娘知会一声的。可娘知道了,会怎么样?是会夸她念恩情,还是会对清河县的李二壮夫妇心生怨怼?她想起了林叶儿,心中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做才是好的。如果有自己人,悄无声息地把银子送了,既能让娘开心,自己也能放心,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平儿看了一眼雪娥,又看了一眼琥珀,她们不行。再看青萍、绿意,红娟和红拂,这四人也不行。她独坐在秋爽斋外,看着潇潇的落叶和清冷的湖光,虽然只过去了半个秋,她却像是历经了好几年的人。
李平儿这边风平浪静,董家的表妹却是回来了。
董家表妹的母亲是江文秀的嫡亲妹子,两人一个嫁了林家,一个嫁了董家。林家和董家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过了好几年,林家大伯的仕途走的还行,董家的男儿却没这个运气,左迁去做了并州司马,一家人索性搬去了老宅,彻底退出京中。
后来林璇儿选秀入宫,江文秀膝下没有嫡亲女儿,得了风声的董家就顺势把家里头年纪尚小的董敏送来了,希望长大后指着姨母在京里头说上一份好亲事。董敏嘴甜,江文秀又想着女儿入了深宫再没办法回来,难免有几分移情。
李平儿第一次见到董敏的时候,的确感觉有几分奇异。董敏和她生得有两分像,却也只有两分像。
大抵都是像江文秀的母亲,李平儿和林璇儿俱是大眼睛高鼻梁,菱唇玉面,乍一看就是明眸善睐的美人。可惜董敏生得普通许多,只有一双菱唇像极了林璇儿。
原本江文秀瞧着董敏,觉得有五分和大女儿相似,此刻瞧着李平儿和董敏站在一起,却又觉得只有两分像了。
江文秀心里庆幸将孩子找了回来,又细细询问董敏这一路来吃住是否顺心,倒是比李平儿初来的时候更加用心。
董敏规矩好,问答仔细,还拿出了一路上买的礼物,不经意间还奉承了江文秀,倒是让人如沐春风。
“萱姐儿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你若是有空,往后多带着萱姐儿一块玩,”江文秀笑了出来。
董敏捂着嘴笑了,“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要一块玩耍。我这回回来得匆忙,不曾准备什么礼物,只有几包茶叶能拿得出手,妹妹千万不要嫌弃。”
李平儿接过了礼物,又回赠了董敏荷包。董敏把路上的见闻换着法子说了出来,听起来又有趣又生动,倒是让江文秀和李平儿都听入神了。
李平儿心想,就算我再多学几年,也不如这个董家表姐会说话。她说出来的东西似乎总是讨人喜欢,想要让人听下去。
董敏这次回来,带了许多路上的风仪,送了给其他各房的姐妹,也留了一份给了林质慎。她住的地方也连着怡乐院的碧荷池塘,因院子里种了一株玉兰,夜里常常送来清香,便唤作晚清院。
董敏很喜欢说话,也能把日常的事情说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