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看一眼又收回视线,低着头,突然局促了起来。
李妲姣等不及,已经开了饭盒站着在吃了,她腾出一只手把信接到手里,含糊不清道:“陆时樾的桃花自我繁殖能力还挺强,小师妹,我替你给。”
那女生看一眼李妲姣,“我们是同一届的。”
李妲姣会意过来,女生立刻转身跑远了。
祈热对着那道背影摇了摇头,“我本来觉得是她们胆小,但是个个都来找我们,说明是陆时樾的问题。”
等梁碧梧也打好一份饭,三人一齐往角落里走,李妲姣把信往裤兜里塞,嘴角黏住一粒米饭,她伸手送回嘴里,“对啊,要不是咱们认识,我也不敢靠近他。”
处在议论中心的人浑然不觉,埋头快把饭吃完,那三人才放下餐盘坐了下来。
祈热伸出筷子要去拣他盘子里剩下的瘦肉,陆时樾正要把盘子往她身前推,隔壁桌坐着的同班同学出声喊了祈热。
祈热筷子一滞,侧头时仍准确夹住一筷子肉,她应那男生,“干嘛?”
男生半开玩笑,“李子是不是下毒了?我们几个吃了都有点肚子疼。”
祈热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没事儿啊,你们吃了什么菜?”说着,肉送进嘴里,再低头扒一口饭。
“我也没事儿,”李妲姣望一眼他们见底的餐盘,“惨了,你们都完了,估计食堂往菜里投毒了。”
会这么说,是几天前出了个新闻,南京两家店主有矛盾,一家店主为了报复,在另一家店的食材里头下了老鼠药,造成三百多人中毒,四十多人死亡。
新闻一出,搞得学生、家长、学校都紧张兮兮,学校还临时出了通知,势要紧抓校园食品安全问题。
新闻归新闻,都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几个男生听了自然不当真,齐齐配合作出中毒的模样,头一歪,又纷纷起身收拾盘子走了。
祈热前段时间开始练吃饭的速度,细嚼慢咽像只蜗牛,怎么使力也吃不快,再快一点就又得呛了,见她们吃得差不多,她先一步把筷子放下,说一句“饱了”。
从食堂出来,校园广播还没结束,李妲姣吃饱后伸伸腰,“现在she好火。”
这会儿广播里放着的,是暑假时候出来的新专辑,《美丽新世界》里的同名主打歌,开头是一段日文,李妲姣还是从陆时樾房间那台电脑上抄来的。
“我觉得还是selina好看,声音也最甜。”
“什么嘛,hebe好看,唱得也最好,她可是唱歌节目出来的。”
祈热没发表态度,问旁边的人,“陆时樾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问哪个女生好不好看,男生的意见总是更吸引人,三人都看过去,陆时樾迟几秒回:“陈嘉桦。”
“啊?ella?”李妲姣似乎很意外,“短发啊她,得用‘帅气’形容才对。”
祈热笑了笑,淡淡说一句:“喻星淮也觉得ella好看。”
祈热这么自然地提起喻星淮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的人却始终没有适应。
一曲结束,广播里恰好响起结束语,是这学期新上任的广播员,她们也都认识,鹿小诗。
李妲姣借着机会过渡到已经说过几回的话题,“没想到鹿小诗真进了广播站,还是午间黄金档……”
梁碧梧附和一句,祈热也就笑着将刚才的话翻篇。
另一旁的陆时樾看一眼笑得过于灿然的侧脸,手揣进裤兜,看向了另一边。
他想起暑假去逛商场的那回,是两家人一块去的,八个人到了商场分头行动,季来烟喊祈热去看衣服,祈热摇头,换个方向上了另一架手扶电梯。
那会儿是七月底,整个七月份,这是祈热第一次出门,也是被季来烟劝了很久才答应出来的。
她总以热为借口,整个人看着昏沉恹恹,跟之前下乡时判若两人。
她径直去了音像店,陆时樾也就跟了过去。
店里人不少,圆形的货物架上挂了头戴式耳机供顾客试听,祈热选一个没人的地方,取下一副耳机戴上。
耳机里放的正是《美丽新世界》,架子上摆着最新上市的磁带,她取下来看歌曲目录,好一会儿都没再动。
陆时樾站后面等了半刻,抬脚到了她身后,喊她名字,她仍旧没反应,他再要上前去看她,她头一低,额头抵上了他肩头。
陆时樾手悬在她背脊几寸之上,大气不敢喘。他以为她在哭,等她抬头,却见她眼睛里带着笑。
“带钱了吗?”她语气轻松。
陆时樾仔细看她一眼,看不出其他情绪,低下头从口袋里掏钱。
祈热没等他,先去了柜台。
最后,陆时樾付了两张的钱,祈热一张,他也买下一张。
他了解祈热,可终归不是祈热,所以他回去把整张专辑听上几遍,也找不出里面的特别来。
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祈热自己私人的解读。她的懊恼跟遗憾,她的难过与自我怨恨,在听到ella在歌曲开头那段独白时,一股脑儿的全放大并跑了出来。
ella连问两遍:do you love me?do you love me.
歌曲里回答:yes i love you.
是的,她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回答一句呢?喻星淮甚至难得地多说了一句“回答我”,她却偏要用一句法语敷衍。
je t'aime是我爱你,yes i love you是我爱你,可只有后者,才能用来回答“do you love me”。
祈热听到这首歌时,确实有想哭的冲动,可大概是先前哭了太多回,眼泪已经用完,她再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也把专辑听了几遍,之后反复听着其中一首,有些东西,似乎就释然了。
如歌词“我去去就来你别红眼睛”,也如歌名,nothing ever changes.
她突然间相信了她妈妈季来烟说的话,喻星淮离开了,这是不变的事实,喻星淮也没有离开,因为他给她的爱不会消减,那份爱真实地存在,从前带给她快乐,往后,也会一直伴随她左右。
她或许在以后想起他时仍会难过,但某种程度上,她拾起了一枚新钉子,将原先的洞补上了。
这样的想法,促使她一次又一次在想起他时自然地将他的名字说出口,她不想回避,只要她念出他的名字,她就相信,他一直都在。
她也要如从前一样,开心地笑,耍一些坏,被一些人喜欢,也被一些人讨厌。
像此刻,她推了推走神的陆时樾,嫌弃道:“耳朵还在不在?”
陆时樾被推得回神,面前是李妲姣递过来的信。
李妲姣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我们都没看啊。”
陆时樾接到手里,塞进口袋便转身,留下一句“我去下小卖部”。
“刚吃完你就饿啦?”李妲姣在身后喊。
陆时樾头也不回。
再回去,身上带着一股暑气,他将袋子里的牛奶分给三人,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把袋子里剩下的一小盒巧克力放在了正在午睡的祈热的桌上。
教室里不少人在午休,李妲姣看见了,伸出手,用气声问:“我的呢?”
陆时樾张了张嘴没说话,李妲姣笑着转回身,趴着睡午觉去了。
酷热的天容易滋养瞌睡虫,祈热醒来已是课前几分钟,她们坐窗户边,处在电风扇吹不到的位置,她腿上搭一件衣服以挡住裂了的缝,却不觉得热,旁边李妲姣倒睡出一额头的汗,起来便咕咚咕咚喝下半瓶牛奶。
下午几堂课一节比一节晦涩,李妲姣听不懂,拿着她们说小话的本子写字,写完,推到祈热面前。
祈热停下写笔记的笔,见本子上一行字歪歪斜斜:热热,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天书好难听懂。
祈热欲在本子上写字,李妲姣又把本子抽了回去,再递回来,上面添了一行新字:要一直帮鹿小诗补课么?
祈热下笔回答:我不帮她补了,以后帮你补吧。
李妲姣差点笑出声,埋头写下一句:那还不如用赚的钱多请我吃几支冰激凌。
祈热摁着本子:我认真的。
李妲姣不笑了:我也认真的,就算考上了,我家也供不起。
写完又补:我的成绩你也看见了,烂泥扶不上墙。
祈热要把本子抢过来,李妲姣用力一合塞进了桌肚,转头装作认真记起笔记。
祈热捏着笔的手一紧,一下午浑浑噩噩地就那么过去了。
放学铃声一响,李妲姣跟梁碧梧收拾好东西跟祈热说了再见,祈热也起身收拾,这学期开始,换作她去鹿小诗的班上补课。
照鹿小诗说的,“我还是不给他添堵吧。”
祈热尊重她的建议。
她手上抱几本法语书,再背上书包,小腿推开凳子,回头问一句:“你今天还打球?”
陆时樾正往身上套球衣,“嗯。”
“打多久?”祈热走到了过道上。
“不确定。”
祈热扬了扬眉,“那我待会儿直接回去了。”
“好。”陆时樾也背上书包往外走。
出了教室门,陆时樾往右下楼去篮球场,祈热往左去对面的高二教学楼。
她是八月份重新开始给鹿小诗上课的,那会儿电视里还在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75周年的节目,祈畔看得津津有味,她则看不出什么来,靠着沙发走神,眼睛对上橱柜里一柜子的法语书,她想起鹿小诗来。
当即就起身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继续跟她学法语。
鹿小诗接到她电话时很意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要给我补?”
祈热知道她的疑虑,不多解释,“我可以每天给你补,一天也是30。”
“一整天?”
“嗯,”祈热的话听来很随意,“看你自己愿意学多久。”
鹿小诗仍有些犹豫。
祈热想说一句“我现在很好”,张嘴说的却是:“我家没装空调,家里特别热,你家肯定有空调吧?”
两人就这么以“蹭空调”的名义暂时地恢复了师生关系。
她们仍会为了一些芝麻小事争论,也会在学得差不多时一起去电影院看最近新上映的《蜘蛛侠》。
有时候教完了,祈热也不急着回家,坐空调底下练字。
鹿小诗看见了,由衷地说:“你字好像好看了不少。”
祈热没抬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嗯,我练了一个月了。”
写完在写的那个字,她把本子推给鹿小诗看,“好看吧?我照着喻星淮的练的。”
是照着喻星淮先前给她的错题集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