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拨弄池水。
乌宝叹了口气,正要收拾食盒,一名衣着精致胜过许多低等嫔妃的粉衣宫女走进水榭:
“乌宝公公,找了半天,原来你在御花园躲懒啊!”
“这不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鹤舞姐姐吗?”乌宝满面笑容朝她行了个礼:“姐姐可别打趣我了,都是伺候主子,怎么叫躲懒呢?”
鹤舞神色高傲,说:“我们贵妃娘娘说,七公主大公无私,多方斡旋,让陛下复得一子,理应嘉奖。娘娘为七公主准备了一套波斯进贡的宝石头面,你随我来取吧。”
乌宝一愣,为难道:“可是奴婢还要陪着九皇子,鹤舞姐姐不如让人送回梧桐宫……”
“你们梧桐宫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要是把我们娘娘的赏赐弄丢弄坏,谁能负这个责?!”
“可是奴婢……”
“九皇子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走丢不成?你推三阻四,是你看不上我们娘娘的赏赐,还是你们家公主看不上我们娘娘的赏赐?”
乌宝连忙低头:“奴婢不敢!鹤舞姐姐别吓奴婢……”
“哼!跟我走吧!”
“这……姐姐请稍等,容我和九皇子交代几句。”
乌宝快步走到水榭尽头,弯着腰,对蹲在池边玩水的九皇子说:“九皇子,奴婢要随贵妃宫中的人去拿东西,您是跟奴婢一起,还是在这里等公主回来?”
少年面无表情,仅有微微一动的耳朵对“公主”二字产生了回应。
“……那您就在这里等着?”
“……”
“……奴婢走了,您一定要在这里等公主回来啊,奴婢也会尽快赶回来,您千万别乱走……”
“你还要说多久啊?!”鹤舞不耐烦地喊道。
“来了来了!”
乌宝对少年一鞠躬,虽然不放心,但是没办法,只能急急忙忙地去了。
“快点,耽搁了贵妃娘娘的事,谁也救不了你!”
“鹤舞姐姐,来了……”
乌宝一跛一跛的身影匆匆消失于鹿径尽头。
翠绿树林后,两个衣着不凡的身影缓缓走出,其中一人,赫然是盛气凌人的怜贵妃。
“娘娘当真要把波斯进贡那套头面赏给七公主?”方嫔问。
“给就给了,那套头面太小家子气,我本来也不喜欢。”怜贵妃不以为意。
方嫔又羡又嫉,说:“那七公主惯会装好人,连皇后娘娘都被她骗了去,这次又多管闲事,让宫里多出一个什么九皇子……嫔妾愚钝,不知娘娘为何还要赏她?”
怜贵妃冷笑:“你以为我当真是奖励她让陛下喜得龙子?”
“……那娘娘为什么赏她?”
怜贵妃避而不答,直接叫出一个名字:“周贵。”
“奴婢在。”
一个高大的内侍从身后走出。
“知道该做什么吗?”
“奴婢知道,一定做得干干净净的。”
“去吧。”怜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
“喏。”
周贵走向水榭,怜贵妃转身就走。
此时才隐约猜到怜贵妃要做什么的方嫔慌忙追上:“贵妃娘娘,您这就走了吗?”
“风大,本宫今日头风发作,一日都见不了客了。”
怜贵妃扔下轻飘飘一句,上了凤轿,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娘娘,我们也走吗?”方嫔的宫女问。
方嫔看了眼水榭方向,咬牙道:
“不走等着被人看见吗?!快走!”
……
两只山雀在屋檐上追逐互啄,扑腾着小小的翅膀势要争个雌雄,忽然,屋檐下噗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受惊的山雀展翅而飞,飞快掠向远远晴空。
屋檐下,一顶三山帽在水波中慢慢飘远,红白锦鲤甩尾上浮,翕动的鱼嘴不断吞吐水中红线。
一只瘦削的手破开水面,干脆利落地捉出一只红色锦鲤。
锦鲤在手中拼命摆尾,滑溜溜的触感像是打湿的丝绸。
半晌后,锦鲤漂亮的尾巴渐渐不动了,只剩苍白的鱼嘴在无力开合。
少年在池水上空松手,锦鲤落回水里,甩着尾巴快速游走,剩下的同类还聚在水榭边,贪婪地啄食着涟漪中飘散的血丝。
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映出一张异族人的脸。
无论轮廓再怎么像朔人,一双不纯粹的黑眸依然暴露了他是个异类的事实。
他不属于这四四方方的围城。
少年再一次看向水榭外空荡荡的小路。不论看再远,心再静,也看不到归来的人影,听不到抬轿的脚步声。
他起身,面无波澜跨过一动不动的内侍。
消失在小路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哪个章节里出现口口,麻烦评论里告诉匹萨~笔芯
第11章
秦秾华往遇仙池水榭走了一半时,忽然听到结绿在轿外喊了一声:“乌宝!”
她撩起轿窗的帘子,看见乌宝一路小跑而来。
“公主!”乌宝匆匆行了个礼。
结绿往他身后探头探脑:“怎么就你一个人?九皇子呢?”
“九皇子还在水榭那儿呢!”乌宝一跛一跛地努力紧跟凤轿。
“抬轿的慢些。”秦秾华说。
“谢公主。”乌宝说:“公主走后,风大了,奴婢本打算收拾东西带九皇子回去,没想到怜贵妃身边的鹤舞来了。”
“她来做什么?怜贵妃也在吗?”结绿问。
“她说怜贵妃有个头面要赏给公主,为了奖励公主寻回龙嗣。鹤舞又不肯把东西直接送回梧桐宫,说留在宫里都是低等宫人,笨手笨脚会磕坏怜贵妃的赏赐,还威胁奴婢要是不去,不是奴婢看不起怜贵妃,就是公主看不起怜贵妃……”乌宝一张脸皱得苦兮兮的:“奴婢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跟着鹤舞去了。”
结绿气得在凤轿边跺脚:“怜贵妃真是欺人太甚!仗着娘家有势,老是跟我们公主过不去!”
“……你去妧怜宫,他们刁难你了吗?”秦秾华问。
“就是脸色臭了点,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别的倒……”乌宝忽然变了脸色:“难道……”
秦秾华低声道:“……出事了。”
静谧水榭,火盆依然在默默燃烧,桌上的茶水已完全冰冷。
乌宝把内侍的尸体从水里拖出,池水在石砖上漫开,他推翻面朝下的内侍,一副冲击性的血腥画面映入众人眼中。
结绿忍不住捂嘴干呕一声。
“这是怜贵妃身边的周贵。”乌宝蹲下身查看尸体的伤口:“应该是被什么锐物捅的,大概银箸粗细……”
“是烛台。”秦秾华扶起石桌上倒下的蜡烛,轻声开口:“这里的烛台不见了。”
只剩下半根熄灭的蜡烛。
少年就是用取了蜡烛的烛台,将高他几头的内侍捅成了蜂窝。
“结绿先回宫,组织宫人立即搜寻后宫。”秦秾华说:“乌宝——”
“奴婢在。”
“周贵跟了怜贵妃二十几年,感情非比寻常。你寻个机会,把人送回妧怜宫吧。”
“喏。”
秦秾华吩咐完任务,第一时间赶往摘星宫。
前院黑焦焦的死树上空无一人,秦秾华派人搜了一遍化为废墟的摘星宫,一无所获。
“公主……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九皇子不在这里。”内侍喜宝说:“我们还去别的地……公主?”
秦秾华将手中暖炉递给他。
喜宝下意识接住手炉,还没弄懂公主要做什么,下一幕马上让他变了脸色:
“公主不可!太危险了!”
秦秾华抓住焦黑的枝桠,金线织绣的云锦珠履踩上发脆的树枝,手上一个用力,在喜宝的惊呼声中爬上了树。
“公主——”宫人在树下惊慌失措。
秦秾华攀着树干,踩着树枝,很快就爬上了这棵约有六七米高的死树。
她突发奇想,既想验证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能否爬树,也想顺便看看,少年每天爬上这棵树,映入眼帘的是什么景色。
清冷的微风拂过少女耳畔落下的碎发,绛紫色的纱衣在风中摇曳,少女宛若天人的面容和柔弱的身影捏住所有人的心神,树下的宫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令她坠落。
琉璃瓦蔓延整座朔明宫,其中最大最辉煌的那座,就是朔明宫的中心,金銮殿。也是少年每日观看的地方。
站在树上,不仅能看到金銮殿,也能看到金銮殿后面的瑞曦宫,从瑞曦宫之后的宫道,可以一路望到梧桐宫的宫门入口。
那条道,她走过千万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