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蛊虫。
——那不是像活物,那就是活物!
秦秾华看清的瞬间,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一条条蛊虫,如连绵山脉,在他皮肤下起伏不停。
刀伤和剑伤割裂了他的衣裳,被染变了色的玄色衣袍发泡发胀,滴答,滴答,艳红的血滴从少年指尖和衣袍滴落。
他松开手里的无头尸体,转过身,朝吓得惊叫一声的穆阳逸走去。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什么都……”
往山洞外拼命爬去的穆阳逸被他一脚踩住了后背。
他蹲了下来,提起穆阳逸的脑袋。
从头顶淌下的刺目鲜血流过被冰冷覆盖的面容,他按着穆阳逸的头,一下一下,往山壁上突起的尖锐撞去。
“别……饶了……我……救……”
令人骨寒的钝击声渐渐淹没了穆阳逸的声音,鲜血飙飞,混杂着白色半凝固的东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终于,他撒开了手,穆阳逸了无生息——不可能再有生息的半个脑袋落到了地上。
秦曜渊向着秦秾华走来。
她动弹不得,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也跟着呆呆流淌。
他在她面前半蹲,朝她伸出手来。
那只手伸了一半,忽然停顿。
他定定地看着她瞳孔中倒映的人像,缓缓摸向自己脸颊。
他碰到了那些暴动的蛊虫,那只逐渐不稳的手反复在脸上触摸,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变得这般可怖。
当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那双前一刻还暴虐可怕的眼眸,这一刻慌张逃开了她的视线。害怕、慌乱、无措、羞愧——数种感情混合在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睛里。即便他刚刚才用残暴的手法杀掉两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他的睫毛上还凝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他注视着她的时候,依然像初生婴儿一样,毫无防备。
好像只要她愿意,一个害怕的眼神就能将他置于地狱。
他骤然收手,逃离的脚步刚刚挪出,一双纤长的手臂就将他牢牢禁锢。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每一声心跳,都被她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禁锢。
“渊儿……”她埋头在他怀中,喃喃道:“阿姊不怕……”
“……”
即便血气冲鼻,她也能从中捕捉到熟悉的那股气息,世上,没有比这更让她心安的气息。
“有你在……阿姊不怕……”她哽咽道。
片刻寂静,他的双手终于搭上她的后背,他慢慢搂紧她——就像她用尽力气的拥抱一样。
“阿姊……我在。”
他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那些蠕动的蛊虫,正迅速埋入骨血,重新沉寂下来。
“我……永远都在……”
他的手,从她后背滑了下去。
第93章
秦曜渊昏倒前,入目都是血色, 梦中, 他的世界也是一片血色。
四周, 尸横遍野, 血溅一地。
不远处,倒着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碧琳,一条几乎斩断脖子的刀伤让她的头颅和身体只剩一片肉皮连接。
秦曜渊揪起地上口吐鲜血的黑衣人, 不知是谁的鲜血从下巴落下,滴在鲜血淋漓的手上。
“……为什么杀我?”他哑声问。
“呸——”
黑衣人一口血沫吐到他脸上。
秦曜渊闭了闭眼,听到他说:
“叛……徒。”
他拧断了他的脖子。
松开手后, 黑衣人的尸体软绵绵倒了下去。他举目四望,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不应该只有他一人。
……他的女骗子为什么不在?
阿姊……他想起来了,阿姊遇上了危险,他要去救阿姊。
他……要去救阿姊才行……
秦曜渊刚刚迈出一步,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倒了下来。
他的脸颊砸上地面, 血淋淋的右手落到眼前,无数黑紫色的蛊虫在他的皮肤下起伏游荡。
这……是什么?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 你降生现世,是为赎罪的。”
他没有罪……
“你要向惨死的数十万人赎罪,你的这辈子, 下辈子, 下下辈子, 永生永世, 都要向我们赎罪。”
他没有罪——
“你是来赎罪的, 你忘了么?”
“我没有罪!!!”
秦曜渊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的嘶吼堵在喉咙里,一身力量好像都挤在了胸口,他身体的其他地方空荡荡的,他忽然醒来的灵魂在这沉重麻痹的身体里,轻得也像随时要飘离一般。
“……你醒了?”
秦辉仙的容颜出现在视野里,她蹙着眉头,一脸稀奇,仿佛在说“这么个死样都能醒过来”。
秦曜渊的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遍:“秦……秾华……呢……”
“渊儿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在视野死角,手里拿着一块湿手巾的秦秾华从帐篷外快步走进。
她走得急,因此愈发突显步伐不稳。
“你……的脚……怎么了……”他哑声问。
“不严重,”她避重就轻,更为关心他的伤势:“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秦辉仙袖手坐在一旁,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两人。
秦曜渊道:“你……碍眼……滚出去……”
她瞪大眼睛:“这是我的帐篷,你让我滚出去?你让你的救命恩人滚出去?”
赶在他说话之前,秦秾华先握住他的手:“渊儿,是辉仙救了我们。我脚崴了,又带着一个你,还好中途遇见了出来搜救我们的辉仙——”
“你胡说什么?!”火烧云烧上秦辉仙的脸和脖子:“我是出来散步的!我才没有专门搜救你们!你做梦呢!”
秦秾华视若未闻,继续道:“要不是辉仙帮忙,营地里所有人都能见到阿姊衣衫不整的样子了。”
“……”秦曜渊冷冰冰的气势终于弱了下去:“你……有没有……受伤……”
“你来得及时,阿姊没有受伤。”秦秾华牵着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你呢?现在感觉如何了?”
秦曜渊感受了会身体各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以及将他头脑烧得晕晕乎乎的那股热度。
“我……还好……”他看着她:“不……担心……”
“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还叫好?”秦辉仙嗤了一声:“那本公主下一秒就要成仙了!”
秦曜渊没理她,依旧看着秦秾华。
“你的脚……御医看过了吗……”
“再等一会,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又要……给我……收拾烂摊子……了吗?”
“这不叫收拾烂摊子,渊儿。”她用湿手巾擦去他脸上残留血迹,柔声道:“先前你保护了阿姊,这次,换阿姊保护你了。”
秦辉仙在一旁开始抖腿——现在她明白舒混球为什么总是看着秦秾华抖腿了。
这两人什么意思呀?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不存在了呢?
“渊儿,今晚发生的事情,你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秦秾华道:“不要有任何隐瞒,好么?”
“……好。”
秦辉仙在一旁听,听得满头雾水,不时发出中途加入吃瓜的质问:
“狐胡刺客为什么要刺杀你?看你太嚣张,想替天行道?”
“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叛徒?你投靠过他们吗?这些前朝余孽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觉得天下所有紫眼睛都应该是他们的人?”
“不对呀——碧琳不是太后送给梧桐宫的么?太后为什么要帮着前朝?她生活无聊?人生空虚?做腻了太后,想做掖庭女婢?”
“什么?福禄膏?血里有福禄膏的味道?那福禄膏是什么味道?”
秦秾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
“辉仙——”
“我听不懂,怪头怪脑的——你就告诉我,一会我见了父皇要说什么。”
秦辉仙从她惊讶又感动的脸上移开目光,别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