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成大任帐篷改造而成的军帐中,八人环绕一张铺着舆图的长桌而坐。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成大任食指点在舆图上一点,接着划了出去:“往北走,是瓜州,往西走沙州,东面是寰州。这三城中,若攻打瓜州,好处是瓜州刺史无能昏庸,并且我在此地藏有三千刀剑甲胄,只要顺利潜入此城,军需便不再短缺;坏处是此地民富兵多,守备是我方十倍。”
“沙洲贫瘠,守备虚懈,好处是军队里吃空饷的问题严重,实际守备人数只有不到四百;坏处是沙洲穷山恶水,刁民众多,而且没有军需储备。”
“寰州中和了以上两个城的优点,唯一的缺点在于离我们最远,更靠近节度使治所瀛州。如果在寰州起势,便会形成八面环敌的局面。”
成大任讲解完地势,退回座位,等着主事人裁决。
“你们怎么想?”秦秾华开口。
“打沙洲呗,这么明显的,还用想什么?”柴震身旁的将士脱口道。
成大任身边一名年轻男子也在默默点头。
在他们看来,三选一,沙洲是唯一的选择,根本不必思考。
秦秾华不置可否,看向柴震。
“柴震,你觉得呢?”
柴震在山寨了当了十几年的二把手,做的就是军师一职,他多少察觉到了对方并不满意先前的回答,但又不明白为何不得她的满意。
即便算上昨日收编的墙头草,他们手中也只有三百不到的兵力——
只有三百人,便是攻打沙洲也要冒险,她不满意,难道是想攻打瓜州或寰州?
柴震看了眼坐在女子身边神色冷淡的少年,他曾以为他才是主事的那一个,现在看来却不尽如此。
少年野狼般冰冷的眸子在他看去的第一时间抬了起来,柴震心中惧怕,连忙低头。
“瓜洲。”少年冷冷道。
用三百人攻打瓜洲,这不是送……等等?
柴震忽然茅塞顿开!
“我也觉得打瓜州更好。”他说。
身边两位副手震惊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这是让兄弟们送死!”
“你们忘记了,我们根本不需要攻城。”柴震道:“三百人夺城,足以。”
两位副手不像他还上过几天私塾,听了他的话,一脸茫然地皱着眉头。
“柴震说得不错。”秦秾华笑道:“大夏此刻并不知晓我们的起义计划,有成老板出面,我们所有人都能顺利进入瓜州,无须攻城便能取得城内三千军备。瓜州靠近中原,胡化不深,三千守备中有多少人真正忠心于夏尚且难言,加上成老板手中的瓜州布防图,此战我们的胜算更大。更何况,瓜州守备多,平民百姓也多,只要我们拿下瓜州,便暂时不用担心兵源。有了军备和兵源,下一步我们就可直取寰州——”
纤纤玉指点在代表寰州的红点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她的指尖走。
“凉州、新洲、沁洲、顺洲……一路包围瀛州。如沙洲之流,等到起义军势大时,城中自会有人揭竿响应,无须现在浪费兵力攻占驻扎。”
“那伊州呢?”成大任身旁的左手不由问道。
秦秾华微微一笑:“等到起义军和青州军将它夹击,它便插翅难飞。”
成大任第一个明白她的构思,抚掌赞同:“确实如此。”
几人再合计了下细节——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微笑鼓励,直到有人提出了她心仪的想法再予以肯定。
军议步入尾声后,秦秾华道:“此事事关重大,入城前还请各位不要声张,一切如常。”
“自然。”
众人从善如流。
第二日天不亮,商队就启程出发,在辰时之前抵达瓜州城门。
如同秦秾华的预料,三百马贼换上平民服侍,混在商队中顺利入城。
成大任将众人带到藏匿军备的郊区大院,直到这时,三百马贼才知道起义一事。
战前动员,没有比秦秾华更适合的人。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两百多个自愿跟着柴震前来投奔秦秾华和秦曜渊的马贼眼含热泪,剩下那新收编的一百前俘虏,一半热血上头,一半惶恐不安。
不安也没用,作为浪潮中的一颗石子,浪头打哪儿他就必须打哪儿。
秦秾华忆苦完毕,当着众人公布了成大任的真实身份,用布防图和充足的军备降低将士心中的恐惧,接着开始画饼——
画饼,是她最擅长的事。
从伊州画到瀛洲,从无名兵卒画到拜将封侯。
一群大老爷们眼眶里泪珠子还没干,就随着秦秾华描述的光辉蓝图开始鼻喷粗气。
“若是有人害怕夏人,大可和我一同留在此处,等事成之后,我会放你们离开。但是——若有人想向夏人通风报信,或是作战途中对自己的战友反戈一击……”
秦秾华特意在那些惶恐不安的面孔上多停留了一瞬,温柔道:
“我保证,他在咽气之前就会支离破碎。”
一名腰粗膀圆的壮汉在人群中喊道:“我们凭什么听你一个女人的?!”
窃窃私语声立起。
秦秾华还未说话,旁边玩枪的秦曜渊先扔了枪走入人群。
他年纪不大,身量却比寻常男子更为高大,再加上夜袭那晚他那修罗般的模样太叫人难忘,秦曜渊刚一走向人群,围在前方的人就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他大步雷霆走到喊话的那个男子面前。
“我……”
男子瑟缩了一下,声音变得和气多了。
“打我。”秦曜渊道。
“……什么?”
“我数三下,你不打,我就直接还手。”
男子又惊又疑地看着他,周围人声越来越大。
“阁下,需不需要……”成大任面色犹豫,朝秦秾华道。
“不必。”秦秾华袖手旁观,看着男子在秦曜渊数到“二”的时候,咬牙挥出全力一拳。
秦曜渊抬起手臂,轻轻松松挡住了男子的出拳。
“三。”
男子变色,刚要挥出第二拳,秦曜渊顺势一拧,将他反手制伏。
只有面色惨白,忍不住惨叫连连的男子才知道,那看似风淡云轻的一手,实际带着怎样的雷霆之力。
他随手一推,壮汉跌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满脸煞白。
少年抬起眼,环视周围鸦雀无声的众人:
“凭我听她的。”
成大任适时出列,朝秦秾华揖手道:“还请阁下为义军命名。”
秦秾华早有定夺,缓缓道:
“道教玉京尊神玄天大帝全称真武荡魔大帝,我们反夏勤朔,荡的是食人恶魔,不妨叫真武军如何?”
成大任激动道:“好!我们做的是替天行道、匡扶社稷的义事,真武荡魔大帝定会保佑我们旗开得胜!”
义军名号定下后,秦秾华接着给成大任几人授了职。
秦曜渊为真武将军,柴震为副将,成大任为军需官,这三个职位的权力大小以顺位排序,虽然秦秾华没给自己安上任何职位,但是见了刚刚一幕的人都知道,她是无冕之王,位在将军之上。
没有人敢再挑战她的权威。
当夜,真武军点燃了金雷十三州的燎原之火。
第112章
“今天怎么了?这都日上三竿了, 为什么还是没人开门?”
瓜州城门外, 无数等着入城的行人议论纷纷。
“你们不知道了吧,瓜州城昨夜就关门了, 里面出大事了……”一个裋褐短衣的男子蹲在城门前笑了一声,知晓内情的口吻立即吸引来许多好事者追问。
“出什么大事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面露得意:“我是从伊州过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 昨日到瓜州时,城门已关。我就想着在门外凑合一夜, 不成想……”
他有意卖弄, 被人反复催促才继续道:
“有人趁夜色正浓,打上了城楼!”
“什么?!”
“不过后半夜就没声了……应该已经被制伏了吧。”男子道:“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刺史大人的铁锅里了。”
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习以为常,有人悲从中来。高鼻深目, 明显胡人面貌的夏人则露出活该如此的冷笑。
“每年都有人想不开要去送死, 从来没谁真的成功过……”男子笑了笑,既像自嘲又像嘲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依我看——”
“你们看!”人群中忽然有人变色,指着城楼上一处大喊道。
一颗穿着麻绳的人头被人从箭垛处慢慢放了下来,正好挡在牌匾上的瓜州二字中间。
血淋淋的人头睁着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耳朵上穿着麻绳, 在风中慢慢旋转。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没人惊慌失措, 就连抱婴孩的妇女也在眯着眼看, 众人脸上都是同一个迷惑:这是谁的脑袋?
难道是昨夜打上城楼的人?
裋褐短衣的男子摸着后脑勺, 一脸茫然地盯着风中自转的人头:“这人怎么长得不像汉人?”
“这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夏人颤声道:“瓜州刺史……”
……
瓜州起义了。
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至瀛州时,节度使磨箴正在府中宴请周边的士绅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