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检查吧。唉,太倒霉了。”
“你说这事儿会不会上新闻啊?”
“高三那么多人,肯定了。”
两人正在嘀咕,班主任慢慢挪到后面,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肩膀一抖,不敢说话。
季寒川:“……”真是令人怀念的校园生活。
校长做戏做全套,表明今天开始会对全校消毒,此外其他年级的学生如果身体不舒服,也请及时就医。
接下来,是上周的流动红旗颁发。只是到这会儿,所有学生都没等自己班名字的心情。甚至有人悄悄去问班主任,说自己额头好像有点烫,能不能现在就请假离校,否则传染给同学就不好了。
老师无语,又有点害怕。学生可以糊弄,但他们隐约知道,高三似乎出了其他事,肺结核只是借口。眼下唯一明确的是,高三组的同事,全部联系不上。
抱着这个念头,老师冷漠地拒绝了学生。
季寒川听到这里,就转身离开了。
他到了学校给保洁人员配备的休息室,迅速换回校服。临走前,他瞥了眼休息室门口的穿衣镜。
季寒川微微一怔。
他停在原地,凝神细看。
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一道很细、几乎要消失了的伤疤。
这是进入本局游戏以来,季寒川第一次认真看镜子,以及镜面中的自己。
昨天下午刚刚进入时,厕所外其实也有一面镜子。只是那会儿季寒川惦记着上课时间,没有细看,只大致多了个“里面的人好像就是我,只是嫩了几岁”的印象。
到这会儿,季寒川的指尖一点点在脸颊疤痕上扫过。他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了伤。同时,昨天刚进入时,嘴巴里若有若无的甜味,也在这会儿回归季寒川脑海。
他游戏经验太少,可这的确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个发现,如惊雷劈入脑海。季寒川迅速回忆起昨日进入游戏后发生的大事小事,从在蓝色塑料门上看到的说明文字,到后面与教导主任的对话、课堂上语文老师投来的厌烦目光,同学们对“老校区”的猜测、以及对学校规定的抱怨。还有教室里空着的几把椅子。
季寒川猛然拉开休息间的门。高三教室此刻空空旷旷,他径直走到十五班,看到满眼整齐桌椅。上面的书已经被带走了,但季寒川仍然记得昨天那几把空椅所在的位置。
靠外面窗子的最后一排,以及中间倒数第二排——
他对照黑板边上的名单,找到四个名字:耿泰河,白文玉,高卓,祝阳。
季寒川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脉搏鼓噪。
他去了老师办公室。老师们的座位也很空,大批教案、教学资料都被带走,不知现在究竟到了何处。
但季寒川还是在十五班班头办公桌抽屉里的地方找到一叠陈旧的通信名单。他摸出校长给的老年机,手指在名单上下滑。
名单按首字母排序,季寒川看到的第一个熟悉名字,是白文玉。
他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白文玉妈妈。季寒川说:“你好,请问是白文玉家长吗?”
对方很激动:“是!你是谁?我们家文玉在你那里吗?求求你放了他,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凑……”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季寒川想:哦,她误会了。
他说:“阿姨,我是白文玉的同学。是想问问你,昨天下午我们班有补课,您知道吗?”
电话那头,白文玉妈妈显然愣了。片刻之后,另一个人接过电话,是白文玉的父亲。
白爸爸道:“你是?”
季寒川重新解释一遍。最后说:“我知道,我们年级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理解的事。昨晚我原本是逃课了的……”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白爸爸恍然:“啊,季寒川?我知道你,文玉和我们提过。”
那边,电话似乎被拿远一点,白爸爸安慰妻子几句。后来讲话,季寒川听出,他们似乎不太愿意让自己掺和进去。季寒川问了许久,才得到“昨天中午,文玉打电话回来说学校临时加了补课”的答案。
等电话挂断,季寒川靠在桌沿上。他手上把玩着那部手机,陈旧的老人机在他掌心里转动,被灵活修长的手指翻开、扣上。往上,是少年人尖俏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鸦羽般的睫毛。
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季寒川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对劲啊。
昨天下午上课,第一节 是语文老师。她看教室里的空位,问都不问一句。
如果说这是个例也还罢了,可剩下老师也是一样态度。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白文玉等人空空如也的位置。
季寒川在下午第一节 课后进入游戏。此刻,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昨天的游戏介绍,是不是消失太快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想到自己脸颊上的细疤,昨天嘴巴里的甜,再加上三节课中老师们古怪的态度。
“啪嗒”一声,老人机被再次扣上。季寒川把那手机揣进口袋里,决定先去学校档案室,研究一下海城一中老校区建立的始末。
在前两局游戏中,季寒川发觉,“游戏”中的鬼怪存在宏观上讲根本没有逻辑。可如果细究,还是能找到一些浅层原因。
上一局中鱼怪出现,是因为大章鱼。再上一局里司机鬼出现,则是因为车祸后心怀怨气。
电梯里的碎骨女人是出了事故的讲师,彭总肥胖的身躯显然在一切化作魍魉地狱前就足够拉人仇恨。所以理论上讲,这局游戏中,作为核心的“祂”会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其他小问题,没准能找到一个明面上的答案。
说做就做。上午九点钟,季寒川掰开一段铁丝,打开一中尘封的档案室。其中灰尘扑鼻,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打了几个喷嚏。这里偶尔会组织学生参观、勿忘学校发展,培养学生“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以我为荣”的意识。只是学生们往往兴致缺缺。
真正的纸质文件在更深处房间里,外面的房间则摆了几个展示架。墙上挂了几张照片,是一中建立至今的一些重要事件记录,和几任贡献很大的校长。
学校一九五四年成立,至今走过一甲子有余。
季寒川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照片前。他认出,那是校长口中的“老校区”。
当时一中没有现在这么大,拍照技术也没发展到如今的程度。是彩色照片没错,但已经有些发黄。色彩朦胧,能见到上面的三栋楼、一个矮建筑,和一株槐树。
似乎相框没有封闭好,进了水。此刻照片最上面被氤氲出一道黄边,黄边恰好停留在食堂边缘。
第122章 锁链
季寒川把相框取下。
墙壁上有一大块褐斑, 手指放上去,墙皮就扑梭梭掉下来。季寒川蹭了一手灰, 不以为意蹭蹭手指, 然后低头,去看相框。
相框背后也微微泛潮。季寒川很快拆开框架, 拿起照片。
他手指修长白皙, 又带了些细茧, 好像与“光滑柔嫩”无缘。季寒川不在乎这个, 他大致想到,自己兴许经历过很不愉快的童年少年, 总要有一些办法自保。
他看着照片, 有种奇怪的感觉。
之前校长图画中, 槐树只到大约三层楼高度。可在季寒川手上这张纸片里,树高已经到五楼往上。枝桠繁茂。
但要说这真能代表什么, 也不至于:校长在一中,是上世纪的事。而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季寒川看了眼左下角的数字标志,是十几年前拍。
纸页有点受潮, 可能是埋在墙后的管道漏了水。
除了几座建筑、一棵树,就是空落落的“操场”。和现在一中的绿茵场、塑胶跑道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块光秃秃的水泥地。看教学楼大小, 当初的学生数量应该比现在少很多。这么一块地, 就能装下所有学生了。
或许是上课时间, 要么干脆在假期。上面没有一个人影。
季寒川视线偏转一些, 去看相框。
与朴素的照片相比, 相框反倒显得色彩大胆。同样陈旧褪色,可能看出,上面原本有五彩斑斓的撞色,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副画卷。
季寒川想了想,出去一趟。
走前,他想过要不要先把照片放回相框、挂在墙上。但心思一动,又觉得没必要。
总归很快要回来。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来。
他脚步踏出档案室,大约五六分钟后,下课铃声回荡在一中。季寒川混在一群年轻男女里,总有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但也只像蜻蜓点水,很快又转开。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方式,就是丢进大海。
季寒川穿着校服,上面没有写年级,于是没人能看出,他是本该被“隔离在家”的高三生。
他面不改色,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餐巾纸。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旁边放着一盒巧克力。是国民牌子,很便宜,中学生也能时常来一块。鬼使神差地,季寒川拿起一块,一起结账。
小卖铺老板娘懒洋洋抬抬眼皮,说:“两块。”
季寒川取钱。上了一晚上网,包间,夜机,一共二十块。现在还剩一百八。
许多人排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讲话,无忧无虑。但也有不少人问老板娘,有没有医用一次性口罩。
老板娘说:“卖完了。”又问:“怎么忽然说这个?今天好多人要。”
年轻的孩子们七嘴八舌,说了升国旗仪式时校长的讲话。
季寒川已经走远,没听到老板娘咋咋呼呼的惊叹。他拐去教学楼,上了个厕所。出来洗手时,旁边一个男生身上带着烟味。旁边个子小些的男生问前者,怎么今天这么大胆。前者就笑了下,说:“告诉你啊,老胡今天不在。”
“不是吧,”咂舌,“老胡也中招了?”肺结核?
“谁知道呢。”耸耸肩,“早上去交检讨,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
季寒川听在耳中,拧上水龙头。
他有点出乎意料的感觉。先前,只知道高三的学生、以及科目老师不见了——去传说中的“老校区”——可现在看,这个“消失”的范围,比季寒川以为的大。
课间很快结束。季寒川踩着最后的铃声,重新回到档案室。
一脚进去,最后的铃音消失。他没看到,十分钟前,放在玻璃柜上的照片骤然喧嚣起来,空荡荡的水泥操场上晃满遛弯的学生。
季寒川抽了两张餐巾纸,悉心垫在照片后面,再把照片塞回相框。
有些鼓鼓囊囊的。他看着处理好的相框,再看看显然仍然潮湿的墙壁。
季寒川自认没能力修水管,更没能力砌墙。但也有其他办法。
他把墙上的钉子拔出来。因墙壁被水浸泡到松软,这个动作变得很容易。然后耐着性子,花了点时间,把钉子按在一个干燥的地方,重新把照片挂上去。
最后,季寒川拿起手机,用完全不符合时代的30m惨淡像素,给这幅老校区图景拍了张照。
照片可以放大,但很模糊,能见到槐树上新抽出的嫩芽,新旧绿色都融到一处。
而后,季寒川收起手机。他仔细看了这里摆出的各种文字资料,从最初建校到一甲子沧桑。经历过很多,其间扩建数次,终于从最初的几栋平房变成现在的样子。
季寒川找到老校区那几栋建筑存在的时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这么看,先前那张照片就拍在一中拿到新的地皮、新地皮上的教学楼要建设完毕,准备推掉老建筑的时候。
读完这些,又过了四十余分钟。季寒川想:能摆在这儿的,好像都是些很光鲜的事儿。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琢磨,想找到“灵异”的表层原因,或许得要换一种方法。
那个年代,网络远没有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但也有一些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