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或者再原始一点,老报纸?
季寒川随意想着,重新关上档案室的门。
初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
锁“咔嚓”一声。同时,档案室里,重新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中,又有了人影。无数细小的影子从那栋“教学楼”里出来,想要晒晒太阳、缓解一下在黑黢黢校园里压抑的心情。
而在墙的另一边,某一任校长照片同样骤然灵动。上面的人影缓缓挪动视线,原本慈爱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深沉、冷漠,像是淬了寒冬腊月的冰雪,落在档案室门上。
另一侧,季寒川已经站在阳光下。
他走小道,避开可能会有的视线,心里翻转着各种主意。思索时,无意中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干脆拿出来,剥掉塑料外包放进嘴巴里。
巧克力在温热口腔中融化,带着一点奶的丝滑,混合着一点劣质的甜蜜感。
季寒川垂眼,意外看到,宁宁竟然在此刻出现在自己身边。
季寒川问:“你想吃吗?”
宁宁嗓子很细,说:“我不能吃。”
季寒川慢慢“哦”一声。正常,宁宁的食谱与“人类”不一样,这让季寒川更想知道,宁宁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可对上宁宁的眼睛,看到她眼里单纯的亲切孺慕,季寒川又觉得,知不知道这些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
宁宁总会是他的女儿。
他嘴巴里含着巧克力,身侧没有监控摄像头,更没其他人注目。这里是办公楼后的一片小荒地,原本似乎想要做成小花园,只是藤蔓乱长,野草遍地,蚊虫肆虐。连铺好的石砖小道都变得黏黏糊糊,上面还躺着蚯蚓的尸体。
季寒川走在其中,问:“那你这会儿出来,是因为我吃了这个吗?”
他舌尖吐出一点,嫩红色的舌尖上,带着巧克力酱。
宁宁有点困惑。季寒川笑了声,叫:“邵佑?”
困惑的小丫头变成了一脸冷淡的小丫头。
季寒川逗他,说:“你这样子,我总觉得自己有两个女儿。”
邵佑:“……”冷淡脸变得有点纠结。
季寒川看他片刻,猜测:“你好像不能说。”
邵佑不讲话。
可“不讲话”本身,已经是一种反应。
他披着宁宁的皮,季寒川看不到,在另一个地方,一间老旧很多的教室里,黑板上是老师上节课的板书,值日生正打打闹闹地擦黑板。邵佑坐在第二排,低头,似乎在写练习册。可在其他npc不曾留意的角度,他眉尖拧起,脸色发白。
同时,季寒川打量怀中的小丫头片刻,笃定道:“这个表情,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邵佑:“没有。”
季寒川道:“你心虚什么。”
邵佑重复:“……没有。”
语气干巴巴的,很难听出什么。
偏偏让季寒川心尖颤动。
“老校区”内,天色倏忽暗下许多。坐在窗户边的学生转头,看向外面阴云,喃喃说:“是不是要下雨了。”乌云遮天。
而这时,邵佑已经趴在桌面上。所有声音、喧闹,都仿佛离他远去。
季寒川怀里,小丫头打了个呵欠,才发觉,是自己又掌控身体。她下意识回头,没有看到教室里的邵佑,只看到满园荒径杂草。
季寒川沉默地看着她。他想问“邵佑出什么事了吗”。
可没有问出口。
如果宁宁与邵佑有联系,这句话让邵佑——不,最重要的是,让“游戏”听到,一切或许会滑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在每一场游戏的逻辑框架下,“游戏”给予玩家很多自由。他们可以和npc插科打诨,可以用一点言语漏洞来逃出生天。“游戏”对这些行径给予宽容态度,让玩家觉得,自己是可以掌控命运的。
可在另一个维度上,“游戏”的锁链又牢牢压制着被控制的所有人。季寒川之前猜测,宁宁在这场游戏里要活泼一点,能自由自在地与邵佑“连接”很久。这是不是说明,邵佑就是本局游戏的“祂”。
邵佑一定很特殊,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才能在一切降临之后还能和自己保持联系。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把季寒川送出局,让他以另一种视野经历接下来的一切恐慌。
同时,他的“主动”,是建立在“规则”之下的。
是季寒川先说,想出去打游戏。邵佑才能做出接下来的反应。
季寒川心跳蓦然加快。他先前隐隐约约的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
他没有直白说出口,却能肯定: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昨天、今天。
第123章 麻将馆
在串联起所有疑点后, 季寒川豁然开朗。
他思绪通透,换一种角度思考:如果我没有出来呢?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
他能安安稳稳留在“老校区”外, 最重要的因素, 就是那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可如果季寒川没有提出“想去打游戏”,邵佑自然没办法就势让他去那间网咖, 车祸也无从谈起。
当然, 邵佑可以炮制其他原因。然而一切的前提都是, 季寒川抛出了一个被“游戏”认可的饵, 而邵佑抓住时机。
如若不然,季寒川便会随着大部队一起进入“老校区”。
还有另一个问题:显然, 游戏给玩家们挖了坑。但并非无迹可寻。
以季寒川现在的情况看, 在“上一个轮回”中, 发生在玩家身上的变化都可以保留。可以是身上的伤痕,同样可以是味蕾上残留的一点感知。最重要、也是最明显, 一定会公平摆在所有玩家面前的,是迅速消失的游戏说明。
说明玩家看到游戏说明前,已经流逝了一段时间。
这样的提示, 清晰又难以察觉。季寒川记得很清楚,温泉酒店局中,血字大约停留了两分钟。安平轮局内, 血字在他观察完周围环境后才慢慢浅淡。可这一回, 游戏只留给玩家读一遍说明的时间。
虽然很苛刻, 但毕竟存在。
所以季寒川忍不住觉得:这是否是游戏运行机制“刻板”的一种体现?
会挖坑, 但在挖坑的同时也会留一点尾巴, 给玩家发觉不对的余地。
“刻板”的同时,多了些小聪明,会耍滑头,很容易就能欺瞒过玩家的眼睛。
说明中提过,本局游戏共一百天。季寒川不知道现在是第几次轮回,他只知道,如果本轮游戏会一次次重启,那其中的进度安排:鬼怪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变得有攻击性……不能以常理推断。
他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失去记忆、重新开始,那不如提前做一些标记。
好提醒之后的自己。
季寒川又去了趟保洁人员的休息室,这回,他把校服外套塞进角落无人使用的柜子里,对着自己的裤子略微发愁。
但很快,季寒川想起,学校门口有一些杂牌服装店。
他手上还有178元,在没找到赚钱途径前,每一块都要精打细算。
季寒川翻墙离开学校,先花三十块买了条质量颇差、凑合着能穿的裤子,然后拐去一边的商店,买了把水果刀,一包女性每月必用棉制品。
校服裤子被他团吧团吧,暂存在商店。老板看着他,眯了眯眼睛,说:“一天五块。”
季寒川:“……”行吧。
老板悠哉悠哉,说:“先付钱,存几天?”
季寒川和他商量:“久了有优惠吗?”
老板:“有,包周二十。”
季寒川拍板:“那就二十了。”
做完这些,他找了间小旅馆,开了个钟点房。
积蓄骤降到八十块。季寒川心有戚戚,想:邵佑之前怎么不多给点。
算了,他应该也没办法。听林雷的意思,邵佑对季寒川管得严。二百块,还是“出门上网”这个理由,没准已经是极限。
进入房间后,季寒川坐在厕所里,先用自带的打火机给刀子消毒。之后,用刀子对准自己手臂。
他放松肌肉,即便如此,一刀下去,仍然很难割破皮肤。
季寒川纳闷:那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虽然能推断出本轮游戏的机制,但落在这种细节处,就有点摸不着头脑。
好在对于刀砍不入这种情况,季寒川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在他的印象中,几天前,自己还在海上飘着。那时候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鱼怪,以及它们身上掉落的鳞片。鳞片锋利,犹如尖刀。可那样的尖刀要割破季寒川手臂,都需要极大力量。
所以季寒川很耐心。他一边“自残”,一边自娱自乐,想:之后得把浴室给人家打扫干净。
这就是他选在这里,而非房间内割胳膊的原因。
瓷砖总比毛毯好擦。老板要做生意,季寒川也不想搞出一副酿成血案的样子。
最后,季寒川在自己手上刻了两个字。刀印很浅,偶尔滴落血珠,但因伤口不深,血液不多。
第一个字是:“天”。
第二个字是:“次”。
划完这两个字,季寒川又在字后面各自带了两笔,算计数。
是“正”字前两个笔画,并且在“次”后面,额外加了一个点,意思是:不知道之前还有没有。
他不想表现得这么像非主流少年,奈何目前能证实的消息只有疤痕会留下。季寒川倒是额外买了支马克笔,把现状言简意赅在腿上写了一遍。心想:不知道这些笔迹能不能留到下一次重启。
此外,季寒川还有其他担心:万一没有“下一次”了呢?
万一这就是“最后一次”。
在温泉酒店中,季寒川听说有人被困在地下廊道,便直接下楼;
安平轮上,三等舱乘客饿着肚子、无比麻木,季寒川干脆捉了条鲨鱼,为他们找到一点生存的期望。
所以此刻,季寒川扪心自问:我希望“老校区”里那些人被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