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亲一亲季寒川。
季寒川手落在邵佑脑后, 仍然注视他, 眼里只有邵佑的影子。
最后,是邵佑说:“先回家吧。”
季寒川神思不属,“嗯,回家——”
他又记起什么,要再开口。
不过在那之前, 邵佑已经预见到了男友的问题。
他说:“宁宁会来的。”
季寒川眨眼。
邵佑侧头看他, 问:“这么久不见,就只想亲我吗?”
话中含义不言自明。
季寒川听了,端详他。
在他的视线下,邵佑叹口气,承认:“是, 你并没有很久不见‘我’。”他的一部分,始终陪在寒川身边,“是‘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在这个世界的邵佑冲破力量的桎梏之后,来自最初邵佑的记忆在这一具身体中觉醒。他知道寒川进入这个世界以后, 两人一同经历的所有事情:洒在身上的咖啡, 雨水中被寒川扶住的身体。天诚大楼之中莫名出现的楼层, 市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 广澄路上的加油站,利津路的游泳馆,还有镜中世界。
这一桩桩、一幕幕,全部在邵佑脑海中浮现。
他目视前方,车子平稳地走在路上。目前为止,邵佑还是一个寻常的,与镜鬼、人鱼……等等等等,同等等级的游戏生物。他还需要许多力量,才能真正成长,乃至取代这个世界原有的“祂”。
在这之中,邵佑忽而记起什么。
他问:“寒川,你在这里的通关条件是?”
在邵佑冲破桎梏之后,一切关于“游戏”的话题,都可以直说。
但季寒川还是察觉到不对。
如果是从前,邵佑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问他。两人之间总有“传声筒”,宁宁会充当这个角色。但现在,宁宁不在,邵佑却依然这么问出口。
这透露出了鲜明的态度。
邵佑不再在乎“游戏”了。
或者说——
季寒川瞳孔微微一紧。
不论在不在乎,“游戏”对于他们,都会下杀手。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
……
……
一路驱车到楼下停车场,在电梯里,两人视线时不时撞在一起,又分开,却依然缠绵不休。等开了门,就彻底再无顾忌。季寒川的背靠在门上、墙壁上,听邵佑咬着他的耳朵,用一直带着热度、情意的声音告诉他:“寒川,我很喜欢你那么叫我。”
季寒川忍不住笑了声,顺从男友的心意,又叫起“老公”。
他们一直到很晚才洗过澡。邵佑踩着拖鞋去厨房,是很平静,又餍足的样子,看着冰箱里的东西,思量一番,勉强炒了两道能看得过眼的菜。餐桌上,季寒川要旧事重提。
但他未开口,身侧空座上就出现一个影子。
与分别时十四五岁的少女相比,此刻的宁宁又长大许多,有十八九岁,几乎算是成年女性。季寒川在她面前,有些找不回作为“父亲”的态度。还是宁宁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用和从前一样清清脆脆的嗓音叫:“爸爸!”
邵佑原先在厨房添饭,宁宁出现的时候,他恰好端着两碗米饭出来,分别放在自己与季寒川眼前。而季寒川看一看宁宁,再看邵佑。他心绪起伏很久,终于问出口。
季寒川:“你们……过了多久?”
他尽量从最好的角度考虑。
宁宁长得最快时,自己也并未经历很多场游戏。说到底——
宁宁想一想,委婉地:“不好算呀。”
她同时出现在那么多、那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的时间流逝都有不同。她当下坐在这里,同时又在和无数个画师、无数个程娟……那些她从“他们”手中得到过礼物的朋友、战友,一起扩展那些季寒川去过的世界。
“游戏”把她视作心腹大患。
但又没法直接抹杀她。
在强行关闭了成百上千个邵佑出现、略有影响的世界之后,“游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对山淮村、广城……做些什么。
这成了宁宁的机会。
等到“游戏”休养生息,可以再进行一次清扫的时候,便发觉一切已经超出掌控。在原有的机制下,那些不能产生出足够负面情绪的世界被大量关闭。与之一起的,是宁宁存在的世界开始倍增。在“时光机”投入使用之后,每一个小世界、每一场小游戏,都像是开了作弊器一样,可以最大程度上“刷”出玩家们的负面情绪。而“游戏”却无法清除这样的“开挂”,只能任由这些世界壮大。
双方对垒。
唯一让宁宁比较为难的是,她找到了寒川爸爸去过的那些世界,并且找到了其中时间线最前的一个。
然后宁宁发觉:再也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游戏”之中,属于玩家们的时间被打散。玩家a在自己第六十一场游戏时,可能遇到第七十二场的玩家b。而玩家b可以反过来告诉玩家a,他曾在更早之间,遇到了许久之后的对方。
一切成了乱无调理的线。
可哪怕在这之中,仍有一点十分明确。
属于玩家的“时间”,可以被打乱,却有始有终。
从他们的第一场游戏,到死亡,就是起点和终点。
季寒川听到这里,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仔细想一遍宁宁的话,而后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场游戏里的“死亡”,并非下一场游戏的开始,而是真正的结束。
季寒川垂眼,看着眼前桌面。分明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幕,但对于陷入“游戏”轮回中的其他玩家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有没有未来。
但季寒川知道了。
他“没有”。
他唇角扯起来,说:“其实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找不到你们,就觉得要不然干脆找个楼跳下去吧,至少这样的话……有可能再见面。”
宁宁看他,有些忧心。邵佑叫了声“寒川”,握住季寒川的手。
季寒川回想从前。
过去很多时间,他原先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进入这场游戏时的种种不确切,可在此刻,当时的场景却又历历在目。季寒川缓缓说:“当时,我是在学校里。刚刚下了课,我背着书包,要往外走。宁宁,我和你邵爸爸没有在一个大学,所以一开始见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当时,我叫你的名字,你也没有答应。”
宁宁叫了声:“爸爸。”
她想:那个时候,我在……
她失去了寒川爸爸新一场游戏的坐标。
同时,面对大量邵佑爸爸存在的世界被“关闭”,宁宁意识到,“游戏”恐怕出了状况。
那个存在没有“情绪”不错,但这一回,“游戏”又确确实实没有按照原有的运算逻辑来行动,而这势必造成“数据”的紊乱。宁宁抓住时机,尝试冲击“游戏”的核心。
她原本就是其中一份子。
这件事,倘若要邵佑去做,会很难成功。他需要经历漫长时间,无尽岁月,让自己缓慢成长。甚至于——宁宁私下里做过计算,认为邵佑爸爸成长到可以和“游戏”抗衡的地步时,一切已经太晚。
所有玩家走向死亡,“游戏”就此关闭。
季寒川安抚地看她一眼,而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走在那个学校里,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好在是现代社会,我记起来,可以给你邵爸爸打电话。但拨过去,又总是不接。”
邵佑说:“我当时在开会。”
季寒川说:“嗯,我后来知道了。但那个时候,又确实在想,如果‘你’并不是‘你’,我能怎么办呢?我……会不会撑不下来?”
他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邵佑听着,回想着近一年多,寒川的种种表现。在“自己”面对种种游戏生物时,寒川表现出的异样兴奋和粘人。在每一场灵异事件结束之后,寒川带着点期待,看过来的探究目光。还有——
那一场梦。
他终于记起了梦里的血红色月亮,以及“自己”作为洒落的月光,注视着夜间的城市,同样注视着窗子里的寒川和“自己”。
季寒川简短地:“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他与邵佑十指紧扣。
这样环境中,宁宁比以前又发达了许多、精密了许多的运算系统面临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不应该待在这里?
第699章 再回
一家三口在餐桌上谈话。
在邵佑“苏醒”时, 宁宁重新确定了季寒川的方位,从而出现。
虚无的长河中,小世界开始朝中间那个最大的肥皂泡聚拢。
“游戏”又一次失败, 可这时候,这个特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存在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待季寒川走向死亡。
季寒川算一算时间, 乐观地:“所以说呢,如果我能一直在这里活下去,应该还有七八十年可以过?”
邵佑眸色微凝。
他侧头,看一眼窗外。在下午下班时, 天气还算晴好。可这一刻, 窗外忽有乌云凝聚。
厚重云层之下,行人匆匆走过,遇上了游走在路面的亡灵。
他听到遥远的惊呼时,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邵佑再回头时, 对上季寒川的眼睛。
季寒川说:“这里只有我一个‘玩家’。”
邵佑想到什么, 说:“是。”
季寒川冷静地:“一定程度上, 这里的‘能量’, 是守恒的。”
“游戏”为了困住他, 制造出一个庞大世界。季寒川至今仍不清楚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行机制, 但在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外间的天地广阔, 就是以“死亡”作为结局的必然结果。“游戏”受到许多限制, 并非无所不能。
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不过, 我们在这里吃饭的时候, 有的东西, 应该已经开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