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到扬州来了。沈听松心中该是欣喜, 因为能让她到扬州来的缘故只有他自己,可一瞬间的欢欣很快就被无奈取代,因为他还知道他给不了季初想要的, 从身份被揭露的那一刻, 或者从他梦到光怪陆离的场景开始, 已经给不了了。
而此刻, 他还要让季初看到他不堪的一面。
起码,眼前的沈家人就是一例,他能对沈五郎动手, 明面上却还要对沈家保持亲近的态度。
“我也没想到自己要被献给你。”季初多看了几眼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被掳到这里来, 合着是沈家要用女色讨好沈听松,看中了她。
一时间, 她语气有些苦涩。怎么也没想到她到扬州再次见到沈听松会是这样的场景。
季初很难不去想, 先前是不是已经有人朝沈听松献女……而她并不是第一个……
此外,沈听松住在沈家和沈家有莫大的关联……而沈家掳人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完全罔顾法义……
心中有些不舒服,季初也不去看被强制着拖走的沈五郎惊恐的表情,敛眸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便沉默了下来。
感觉到了季初的情绪, 沈听松眼神微暗, 亲自上前执起了她的手腕,纤细白皙的一截, 清瘦足显, 温温凉凉的触感好似最上等的美玉。
陆行等识趣的下人们已低下了头颅, 无人开口说话, 场面便静默了下来,气氛凝滞。
只有季初一人知道沈听松在做些什么,他粗通岐黄之术,这是在给自己把脉,关心她的身体。
心口凝结的怨气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季初抿了抿粉唇开口,“那个沈五郎只是绑了我,并没有给我喂药。我从清净峰一路前来,虽然一路有波折,但身体无恙。”
季初是一个有分寸的女子,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阿初,你身体虽然无恙,但心胸有郁结,这段时日在扬州要好生修养。”闻言,沈听松不赞同地摇摇头,眼中很快的闪过一抹阴霾。
上辈子他隐藏身份,害她去了一条命。今时今日,还是他在拖累她,不然她无论在潞州城在清静峰都可以生活地很好,也不必遇到被掳走的情况。
“我过的好好的,无事。”季初察觉到了男子话中的寂寥,立刻开口答道。她刻意回避了方才窘迫的境地,语气中故意添了几分风趣,“若不是那沈家人看中了我的美貌和才华,我如今一幅画就可以卖上十数两银子,正是如鱼得水呢。”
“哦?一幅画卖上十数两银子。阿初的画技比我要出众,甚是厉害。”沈听松松开她的手腕,挑眉轻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让人将这些时日收来的书画都拿出来让季初赏鉴。
不出意外,季初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画作,心下一松翘起唇笑笑,这些人买了去又献给沈听松,兜兜转转画作竟然又回来了。
“这些画作我还没有翻阅过,否则定然能认出阿初的画触。”沈听松接过她的话头,仔细看了两眼她的画作,目光柔和。
他的刻意让气氛融洽起来,季初的表情也彻底缓和下来,沈听松就是这样一个人,很难惹人生气。
当下人带来了双青,就更能看出沈听松的妥帖来。
“娘子!您无事吧?”焦急不已的婢女从来没有和季初分开过,被带进来后连忙冲上前,眼泪汪汪的。
双青眼睁睁的看着娘子被人掳走,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放心,我无事。”季初看到她狠狠松了一口气,忽略了双青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
双青还没到池家就被人带过来了,闻言不免偷偷看了一眼神秘的沈郎君。她在心里想,沈郎君的动作可真是迅速啊,不仅将她带了来,住在她们隔壁的姚二娘也被强硬地扭送走了。依双青看,姚二娘是罪有应得,她十分愤慨地说了姚二娘的下场给娘子听。
听到这里,季初也看向气质高华的男子,心中微微一暖,姚二娘此人蛇蝎心肠,是该被罚。
“这里很安全,阿初,莫要害怕,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辱你。”沈听松眯了眯眼睛,含笑嘱咐,手指却顿在了玉扳指上面。
他的人还没有快到去动姚二娘的地步,动手的人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若是他没猜错,那人估计从阿初离开清净峰的时候就派人跟着了,直到现在……
“嗯。”季初欲言又止,她和沈听松见面是好事,可她明白自己不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她想要带着他逃离这权欲的漩涡,即便她心中清楚机会渺茫。
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
扬州城中,聂衡之阴着一张脸看着那胆大包天的俗艳女子丧命在马蹄下面,心中的邪火烧的浓烈,若他得到消息再迟一些,若阴差阳错沈家想要讨好的那人不是姓沈的,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姚二娘千刀万剐了来泄愤。
上辈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季初丢了一条性命。这辈子,她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可还是险些出事,聂衡之心中的恐慌像是疯狂生长的蔓草,因为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已经生成了密密麻麻的枝蔓。
不该只是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个人要永远在触手而即的地方,只有这样他的心才可以安下。
对,他想要看她一眼,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她一眼……
“侯爷,我们在城中杀了人终究不太妥当,扬州城门即将关闭,还是快些回去营帐吧。”眼看着天色慢慢变暗,仲北出言说道。即便侯爷已经同人达成了协议,置身在所谓叛党的大本营中,如何叫人放心。
如果那人再卑鄙一些,派人在此时围堵侯爷,兴许他们所有人的命都要搭在这里。
“你们先回去。”奈何,聂衡之冷冷地只留下了一句话,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中。
不看上一眼,他不会从扬州城离开。而且,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而言。一个姚二娘的性命显然不够。
***
夜幕深沉,季初留在了沈听松那里,她被安置在了一处风景最好的院子里面,四周有森严的护卫,即便是千军万马闯进来都要耗费一番功夫。
可是,季初看着陌生而精致的摆设,却毫无睡意,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不知为何,明明她住的地方和沈听松的距离非常的近,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却越来越远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日两人刻意维持的亲昵和平和瞬间消失不见。
瞪着眼睛想了许久,季初将其归于自己骤然面对沈听松身份的变化,沈家的作恶等因素交杂在一起的缘故。
是了,上辈子她从未知道沈听松的身份,哪里明白两人之间关系变化的复杂。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面对这种复杂关系的时候,她到底还是露了一分怯。
合起来的窗户不知不觉间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季初毫无所觉,漫无目的地盯着拿出来的青色玉佩,向来冷静淡定的脸上浮现出懊恼的情绪。
她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接下来该如何走下一步啊?
又是那块破玉佩!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女子房间的男子映着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块被反复摩挲的玉佩,俊秾的一张脸直接沉了下来。
她人是好好的,可一颗心和一双眼睛真是让人火大。那个人,一块破玉佩,究竟有什么好的,只是因为所谓的尊重就念念不忘不顾了自己的生命和背后的族人,真是可笑。
偌大空寂的房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声冷哼,季初迅速地抬起了头,收回在玉佩上的目光,警惕地在房中左右巡视。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毫不掩饰鄙弃的凤眸,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一双眼睛。
季初一惊,猛地起身,手中的玉佩握的紧紧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快些悄悄离开。”
即便,她的敏锐度不够,也明白聂衡之如今同沈听松是站在对立的两端,应该争个你死我活,聂衡之悄摸摸地出现在这里,被人发现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女子低声惊呼,紧张兮兮地将唯一亮着的蜡烛给灭了,又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一看就是担心他的安危。
看到这一幕,聂衡之的心中流过一股细小的暖流,她不是那么的绝情,起码在此时,她对自己还是有一两分的照顾与不忍。
曾经的定国公世子一直认为自己的夫人就是个软趴趴怂唧唧的性子,温吞柔和。然而当他们再次重逢,聂衡之已经明白女子的温和之下还有决绝和彻骨的冷漠。
“那个沈家的蠢货,他是如何处理的?”即便早从仲北的口中得知了沈听松的处理方式,聂衡之还是当做不知道,在季初的面前很淡定地坐了下来。
第八十章
时隔数月, 不,两个月一十六天,聂衡之再次见到季初, 面上镇定, 眼神中却难掩贪婪地打量,幽深的目光似乎要将季初给盯出一个洞来。
屋中唯一的烛光被灭了,只余下淡淡的月光, 皎洁的白色洒在聂衡之艳丽凌厉的眉眼上, 他仰头将站立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干净含水的杏眸, 小巧的翘鼻, 抿着有些发白的粉唇,往下修长可爱的脖颈,盈盈一握的腰肢……聂衡之又一次觉得从前的自己才是最大的蠢货, 季初怎么会是平平无奇的蠢笨女子呢?她明明生的这般好看, 好看到让他心潮澎湃,让他□□高扬, 让他难以自制……
灼灼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季初当然不是感觉不到,她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微微垂头,“听松派人将那人送回沈家本家了, 沈家想必会施以惩戒。”
她话音刚落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地发问, “你怎么会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你在这里安插了细作?”
季初想了想这个解释并不牵强, 虽然不明白为何两方僵持, 但是各自的打探肯定少不了。
聂衡之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他当然安插了人, 却不是如女子所料般放在了沈听松的身边。此时,他不想和她说起复杂的盘算,更不想听到从季初的口中冒出沈听松的名字。
听松,叫的可真是亲密,聂衡之在心中讽笑。
“你离开潞州城这些时日,瘦了。”其实他更想问为何她要离开潞州城,可是话出口就成了无关痛痒的陈述。聂衡之总还保留着属于自己的一分骄傲,不愿听到催心肝的回答失态。
“夏日到了,每年这个时候我总是要瘦上一些的。”季初呼吸微顿,声音很轻地回答。
“苦夏会瘦,可我每日抱着你,没有今日这么的明显。”聂衡之的目光更暗了一些,他想起了从前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天气炎热,可季初的身上还是温温凉凉的,一身皮子细腻光滑仿佛羊脂玉一般,他们就那样抱着肌肤相贴。季初也怕热,有些抗拒那样,他就在屋中放了足足的冰块,明明是夏日,却如同秋日的温度,到了夜里,他就会理直气壮等女子滚到他的怀里,然后两人之间不会留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每日都抱着,尤其是细软的腰肢握在他的手中,再也没有比他更清楚季初是胖还是瘦的人了。
“侯爷深夜前来可有事要说?”往昔的一幕幕同样涌入季初的脑海,不只是从前相处的场景,好的坏的包括前些时日卫长意告知她的,全都混杂在一起让她几乎失了冷静,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含笑询问。
“扬州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那人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季初,你不该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聂衡之的身上多了一些寒气,从容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躯彻底将娇小的女子笼罩在阴影中。
“正因为是非,我才要留在他的身边,陪他一同度过。”季初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脸色也跟着变冷了。平心而论,聂衡之是好意让她离开扬州,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带着强势命令的话激起了季初心中的不喜,今日她其实有些烦闷。
被直接拒绝,聂衡之沉着脸看她,脸部的线条凌厉。
其实两人之中,更为消瘦的人是他,脸颊的凹陷映着高耸的眉骨让他整个人的气势愈发凶狠。
“侯爷前来若只是为了这个,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请快些回去吧。这里对于侯爷而言同样是不能留的地方,万一被发现了脱身就困难了。”季初因为他的沉默以对,心中有些发虚,想让他快些离开。
“发现了又如何?本侯岂会怕他们。”看她半垂头抗拒自己的模样,怒火交织着不能说出口的委屈让他口不择言,嗤笑道,“还是你害怕被发现我与你在一起,让姓沈的误会!季初,你说过的不准夫君纳妾,可那姓沈的接受他人献上的美色,定不是一回两回了。从前,本侯身边的人献美色,本侯每一次都拒绝了。”
凭什么对他就这么的严苛,对姓沈的就那般宽容。从前若是有人敢这样对待季初,他定会当场要了那人的命,不像姓沈的前后顾忌将人又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
呵,等着吧,沈家若是重重处罚了沈五郎,为了保持表面的平和,接下来沈听松一定会对沈家让一步。
“侯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是私事,和您并没有关系。”即便面对聂衡之的时候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季初始终牢记着他们已经和离,该是形同陌路。
她冷声开口,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过去不能和现在相比,沈听松和聂衡之也是两个人。
“好一个没有关系。”聂衡之咬紧牙根短促地笑了一声,很快别过头去,侧脸绷的紧紧的。
怎么和他没有关系?沈听松在自掘坟墓,下场肯定不会好,季初这个蠢笨的女子难道就看不清形势跟着他等死吗?还是只要跟着他,死也乐意!
一想到这个可能,聂衡之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焚烧,心中那股酸涩的滋味差一点就要迸发出来。
“本侯好心好意劝你,你既然不识好歹,日后千万不要后悔!哼,沈家正想将嫡女嫁给沈听松,你一个已经去世尚书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他强压着所有的情绪,深深看了脸色微变的女子一眼,拂袖离去。
他又说错了,季初容貌耐看可爱不假,可性子还是那般的蠢笨!
那姓沈的野男人并不是好东西,不过几句花言巧语就将她哄得团团转。而他呢,从前为她做过的她都视而不见罢了。
蠢女子!笨女子!盲了眼睛迷了心窍的女子!
聂衡之又气又怒,回到营帐的时候看到生动活泼的狸猫图,整个人又像是蒙了尘的美玉,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来。
她到底要让自己怎么做才好呢?明明他们才算是明媒正娶,三年的夫妻情谊,为何就敌不过那野男人的花言巧语?
“吩咐南下的兵将,即刻动手。”沈家折了一个沈五郎就想将掳走季初的事情掩盖过去,如何容得了他们?
聂衡之面色阴冷,沈家的根基多在南方,尤其竟然和西南的苗族有牵扯,沈听松既然给了他这个消息,他就让沈家痛上一通!
势力被削减,想要将嫡女嫁给沈听松巩固地位的心思也就更急切……
抚养自己长大的家族用嫡女婚事示好,沈听松又该如何抉择呢?他若不想打草惊蛇,稳住沈家的心,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欣然接受。
如此一来,就让季初好好看一看这野男人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