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呢?
再一转眼, 周珩被叫去公司高层的周会,以往她是不会被通知到场的。
周珩做足了准备, 将三天的进展进行简单汇报,并在周会上回答高层们的问题。
也就是在这个周会上, 周珩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刁难和挑剔。
首先,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女人。
在职场上, 每一个人都不会公开承认自己是重男轻女的。
可真实的情况是, 越往高处走,女性主管越稀少。
不过在这场会议上, 他们针对的还不只是性别, 更多的是她的背景和身份。
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这里有些人曾经怕过周楠申, 也曾经吃过他的暗亏,一朝被蛇咬,难免心生忌惮。
可如今, 周楠申已经卧床几年,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初见“康复”,曾经装在他们内心的恐惧和记恨,这会儿就要借题发挥的发泄到周珩身上。
还有一点, 她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那个消失了三天的胆小鬼。
他们都以为她是靠许景枫未婚妻的身份才走到今天, 而现在这个靠山不在,还以一种非常拙劣的借口请了假,放她出来顶住各方所有压力。
以上种种心思交汇在一起,就形成了周会上众人“一致对她”的微妙氛围。只不过在态度上,大家都是温和的,需要细品的是那些明褒暗贬的潜台词。
这不,周珩刚回答完一轮问题,坐在右边的孙总就开口了:“这几天小周真是辛苦啦,听说你把这位远道而来的程先生照顾的非常好,以前只是在公关部做个闲职,真是屈才了。对了,景枫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已经收到消息,知道许景枫放在宛新苑里的一个情人死了,而报警的人正是周珩。
周珩看向孙总,说:“景枫有事出差了。”
孙总又道:“出差?可是海外部业务这块儿一直是他在负责,虽然今年做得不太理想,不过既然有程先生来帮我们解决问题,他怎么能不出现呢,这也太不重视了。”
这位孙总,一直觊觎海外部这块,暗地里也没少搞小动作,就是希望能插上一脚。
以往许景枫在这里,孙总还算收敛,今天就周珩一个,他就开始来劲儿。
自然,能知道这些老总们背后的花花肠子和小九九,还多亏了前一天晚上和周楠申的那通电话,令她有机会考前恶补。
周楠申还说:“对付这些人,不能伏低做小,不可一味讨好,要硬气,要随时准备举起拳头。但也不能总是出击,要打一拳再给一个台阶下。”
周珩将孙总的心思看在眼里,也没客气,就站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面带微笑地说:“您刚才还说我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的非常好,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不重视呢?到底怎么做才叫重视,不如您说一样,我做一样。”
孙总瞬间没了话,而周围的老总也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周珩一上来就这么冲。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所有人的反应,包括对面首座难辨喜怒的许长寻,以及坐在许长寻左手边,正挑眉看来的许景烨。
随即就听孙总对面的方总说:“小周啊,孙总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对待上宾,自然要拿出风范,哪能让你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啊,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那就要看传出去的是什么话了。”周珩微微一笑,又看向方总,“我在前面也不是冲锋陷阵,只是打好第一枪,后方有集团和众位老总坐镇,哪能让你们跑到一线去干苦力呢?或者我的工作有什么疏忽和遗漏,大家也可以指出来。我经验尚浅,还需要各位不吝赐教。”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了。
周珩扫了一眼,刚好捕捉到。
孙总这时说:“你也不用太敏感,我就是担心怠慢了客人。”
周珩垂下眼,接道:“怠慢谈不上,但也不必太把这个人当上帝。这位程先生是来帮集团的,不是来献爱心的,他付出努力,就要回报,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判,甚至要讨价还价,分毫必争。如果现在就处处礼让,那么真到触及利益的时候,我们是否还有底线和余地往后退?”
这话落地,席间有少数几位老总点了点头。
这几人周珩也暗暗记在心里,就和周楠申透露的基本吻合,他们都是更注重个人利益和账面分红的,而不像方总和孙总,更在意的是如何将这条线抢到手。
想必姚总也已经将程崎的价码转达给许长寻,这些老总必然也经历过几波激烈的讨论,意见还没有达成一致。
有不少人眼下都站在反方立场,认为除了程崎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出路,没必要理会他的狮子大开口。
而这些人的心思和反应,也都在周楠申的预料之内,他的意思是,做戏做全套,一定要让这些人认为,她表面上是在笼络上宾,看似很想促成合作,实际上却一直在维护集团的利益,与所谓的上宾周旋。
当然,最终的大方向依然是要促成这件事,只不过是否能成,都不是周珩说了算的,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她就可以尽情的发挥演技。
成了,她有功,不成,她也笼络了人心。
……
周会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
周珩却没有着急离开,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扫了眼记本上的报告,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咖啡。
咖啡已经凉了,她一边喝一边皱着眉,只觉得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食道,流入胃里,不仅完全不解渴,反而更难受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一次开了。
周珩抬眼一看,进来的人竟然是许景烨,他手里还端了个纸杯,里面冒着热气。
许景烨挂着浅笑走过来,将纸杯放到她手边。
那是一杯红茶。
周珩端起杯子,吹掉上面那层热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口腔里似乎舒服了些。
周珩呼了口气,笑了:“谢谢,我正需要。”
许景烨身体斜坐在桌边,一手随意放在大腿上,低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冲,敢当面顶撞那几个老东西?”
周珩说:“你知道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会很想做自己,听到不爽的话,就要怼回去。”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许景烨笑着指出重点,“现在你手里的这条线,可是让很多人都眼馋的。”
周珩又喝了口茶,说:“我知道,所以就算我今天再礼貌、客气,他们也不会买单,最多也只会认为,我是个好拿捏的。”
隔了几秒,许景烨眯了眯眼,那双眼睛里划过一丝狐疑:“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该不是为了我大哥吧。”
周珩眨了下眼,将纸杯放下,交叠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下,椅子就转了半个圈,令她正面对上许景烨。
她仍在笑,却丝毫没有掩饰表情里的野心和决心:“对我来说,这场周会不是汇报工作,也不是走过场,我要注意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否正式得体,或是能为许景枫挽回多少分数。我为的只是我自己,我要让他们记住我是周珩,不只是这个名字,还有我这个人。总有一天,他们在我面前都得小心翼翼,心生畏惧,却又不得不向我靠拢。”
此言一出,许景烨许久没有说话。
他先是惊讶,但很快消失,随即又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瞳仁微微扩张,好似被什么话“刺激”到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十分欣赏此时的周珩,自信,却又不盲目。
许景烨笑容渐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做到?”
周珩说:“敢不敢打赌,以后我会经常出现在这间会议室,这里对我露出笑脸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会影响更多人。”
这一次,许景烨低笑出声,他是真的愉悦。
周珩再次端起纸杯,将热茶缓缓送入口中。
直到她喝了小半杯,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仍是在笑,而且始终看着她。
周珩问:“你在看什么?”
许景烨说:“今天是你生日,咱们出去吃饭吧。”
周珩一顿,说:“我有事。”
许景烨飞快地问:“比生日还重要么,难道你今天要跟我大哥登记?”
周珩安静了。
她还记得,真正的“周珩”是极其重视自己的生日的,她每年都会搞生日party,会呼朋引伴,会享受众人的追捧和簇拥。
那个“周珩”还说,会比生日宴会更重要的就是她的结婚典礼。
半晌,周珩才轻声道:“以前的周珩不在了。她身上受了伤,这里也受了刺激。”
她边说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在许景烨神情微怔时,继续道:“她现在害怕被人包围,也享受不了吵闹的环境。”
许景烨的笑容终于落下,神色中透出一丝落寞,直到起身时,将双手插进口袋,又在瞬间收拾好情绪,淡笑道:“就咱们两个,不去人多的地方,没有众目睽睽,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这样,咱们就老地方见,晚上八点。”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抬脚离开。
周珩一个字都没应,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等那扇门合上,这才再度看向笔记本。
笔记本旁边的手机上,这时蹦出来一条信息,是林明娇发来的:“来一趟董事长办公室,姚总也在,我们在聊米红的案子。”
……
周珩收拾好东西,很快坐电梯上楼。
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也大约有了心理准备。
林明娇已经在跟她通气了,尽管用词很含蓄,却提到了姚总和米红。
这就说明,那天在姚家,她和姚心语的一番对话,姚心语事后已经告诉了姚总。
尤其是她暗示姚心语,她知道一些他们父女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事都是从米红那里得知的。
以姚总的风格来说,他不可能保持沉默,除非他心里没有鬼。
只要他有,他大概率就会选择恶人先告状,或是借题发挥,利用米红的事来反咬她一口,还能顺便针对许景枫。
当这样的预判成型时,周珩也迈进董事长办公室。
许长寻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林明娇和姚总各站一边,三人脸色都很严肃。
见到周珩,许长寻开口了:“小珩啊,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那个叫米红的怎么处理?”
周珩来到桌前,站定了却没急着开口,只是眼神转动,瞟向林明娇。
林明娇这时接道:“虽然这次的事是意外,与咱们都没有关系,警方那边初步判定也是吸毒过量而死,排除了他杀可能。但米红这个人到底还是和景枫有过关系,以免将来这件事传出去,被媒体大肆渲染,咱们现在就得未雨绸缪,想些对策出来。”
说到这,姚总就开始煽风点火:“是啊,这些关系警方早晚能调查出来。而且现在不只是景枫,就连我们家心语都受到牵连。也不知道是谁对我们有这么大恶意,竟然怀疑这个米红和心语有关,要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视线……”
周珩忽然开了口,将姚总的话打断:“这件事关系的不是一个人,就算将来被媒体炒作,也不是景枫或是姚心语的新闻,而是长丰集团的新闻。无论是影响力还是知名度,集团公司的损失会是最大的。”
这话才是说到点上,也是许长寻最关心的。
许长寻皱了皱眉,看向周珩,只问:“那天你在现场,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珩对上许长寻的眼神,平静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米红吸毒身亡。这是一件命案,也是毒品案……”
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这次姚总反过来将她打断,还伴随着一声冷笑:“说的倒是轻巧,外面那些人会这么想吗,警方会这么想吗?米红是许景枫的情人,整个集团都知道,而且米红吸毒,这样调查下去,就会查到许景枫身上!还有,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周珩扫了一眼许长寻,见他眉头皱的更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于是周珩转向姚总,开始反击:“姚总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前一天把毒品塞给她的吗,还是说你要暗示那些东西和景枫有关。为什么你要冲着我们来,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栽赃!”
姚总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
他原本就有点着急,加上出事以后,周珩又和姚心语说了那样一番话,他是又着急又心虚。
方才在周珩来之前,姚总也是一边叫屈的吐苦水,一边试探了许长寻的意思,知道许长寻对许景枫“跑路”的行为十分愤怒。再加上许景枫这一年屡战屡败,许长寻早就对他失望透了,所以姚总便火上浇油,趁机再踩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