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申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周珩敲门时,他刚起身不久。
门开了,周珩抬起眼皮,刚要叫他,就被周楠申的脸色吓了一跳。
“爸,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周珩进屋关门,遂扶着周楠申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
周楠申一手揉着头,好像很烦躁,却也很无力,朝她摆了摆手,说:“只是有点累,没什么。”
周珩很快到桌前倒了杯水,同时注意到旁边已经空掉的药盒。
她记得几天前,这个药盒还剩下一半的药。
周珩心里暗暗一惊,意识到周楠申的药量已经加上去了,尤其是和一年前比,如今只能用夸张二字来形容。
周珩将水端过来,见周楠申喝了,才说:“您的身体,有没有问过医生?”
“问了。”周楠申说:“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建议我加量。”
周珩没说话,只是皱起眉。
周楠申又道:“我也找过康雨馨,也许了她好处,她把药方交给我了。结果是,无论是她药方,还是我让人找来的那那张,对我现在的身体都只能起到一个维持作用,我需要不停的加量,从最初的两颗药,到现在一次要服下十六颗。”
周珩下意识倒吸一口气,震惊的半晌没说话。
紧接着,她就想起一年前廖启明的判断,他当时就说,周楠申已经是强弩之末,寿命最多两三年。
而如今,已经过了一年。
也就是说,如果她要查清楚母亲当年的死因,是否和周楠申有关,就要尽快了。
周珩正想到这,就听周楠申问:“景枫的案子怎么样了?”
周珩说:“哦,刚才韩律师来了,我们聊过这件事,听他的意思是警方会很快结案。其实之前许景昕也跟我说过,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警方查不到任何对我不利的证据,让我不用往心里去。”
“那就好。”周楠申随意敷衍了三个字,遂话锋一转,说:“既然对你没有影响,你现在的位置也算稳了,那么也是时候去找药方了。”
周楠申指的,自然是药房的最终版本,就是顾瑶手里的那张。
周珩一顿,垂下眼,只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十分乖巧的应了:“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尽快处理。”
事实上,她也没有指望过周楠申会关心她。
既没有指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所以接下来她要问的事,也就不需要顾虑周楠申的感受了。
思及此,周珩微微笑了,抬眼间,问了这么一句:“爸,您有参与贩毒么?”
这一句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再自然不过。
周楠申当即怔住,就连揉着太阳穴的手,也跟着停了。
他很快望过来,琢磨了两秒才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珩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有人,我只是基于看到的事而做出合理的推断。康雨馨在制毒,而那些大佬资源都是许长寻安排的,许景昕也参与其中。如果许长寻只是介绍资源,没有参与过,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脚踩进去?我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许长寻曾经参与过,或许现在也在参与,但他是准备抽身洗白的。让许景昕参与,主要是因为他过去禁毒警的身份,他要留下这个儿子,就要在精神和身份上彻底将他拉拢过来。那么,既然许家有牵扯,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周家,又怎么可能半点没沾过呢?”
周珩话音落地,周楠申沉默了许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逐渐平静。
周楠申审视了周珩许久,第一句是这样说的:“周家没有参与制毒,但这里面的钱,拿过不少。”
周珩仍保持着微笑,心里却跟着一紧。
只听周楠申说:“其实许长寻也没有直接参与过制毒,但他投过钱,也因此获得暴利。他尝到了甜头,要彻底放手,并不容易。”
周珩问道:“投过钱?那么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认识的?可是……警方抓获康尧之后,不可能查不到背后的投资者,为什么……”
周楠申笑道:“因为这里面有我的谋划和操作。”
这之后,周楠申很快解释道,许长寻的投资并非直接投资,中间迂回转了好几层关系,早就将那些投资的性质和投资人改变了,在证据上根本无法证明许长寻是幕后金主。
周珩又问:“就算证据断了,还有证词呢。康尧为什么没有透露过一句?”
周楠申笑道:“因为他还不想断子绝孙。”
周珩瞬间顿住了。
半晌,周珩继续问:“那么除了在背后谋划之外,周家还参与了什么?”
周楠申却只是笑了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点头:“将那些毒资变成干净的、合法的收入。”
也就是说,许家的第一个洗钱机器,就是周家。
到此,周珩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都解开了。
而有件事,尽管她不愿承认,却还是要问到底:“我妈做的那些账本,就是因为这件事……”
一提到梁琦,周楠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忆:“在那个年代,你母亲是这方面的天才。她做的账,可以说是艺术品。”
周珩低下头,脑子里既混乱又清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道:“既然两家有这么深的牵扯,为什么这几年周家又退出了?”
周楠申又看了回来,说:“一方面,是我身体有恙,也是因为我想见好就收,预计在五年之内,将过去的牵扯摘清楚,能销毁的证据尽量销毁,能模糊处理的地方,就让它变成糊涂账。如今,已经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许长寻忌惮周家独大,也有意打压和分化权力。这一点,反而正合我意,我就以生病为由将位子让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跟你提的原因。你知道的越少,对你,对周家的未来越有利,要是万一将来我发生什么不测,起码也能让你全身而退。你将来,一定要干干净净,毫无负担的上位,如此咱们周家的根基才能保存下来。”
周楠申的语气很温和,那最后几句,听上去更是为周珩考虑良多,可这些话听在周珩耳中,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瞒着她,恐怕也是为了防着她,以免她从中捣乱吧。
只要她掌握到周家涉毒洗钱的罪证,要将这个家彻底摧毁,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到底,她毕竟不是那个和周家共命运的“周珩”,她和这个家没有感情,逼急了她,鱼死网破的事她是干得出来的。
至于防着她的理由么,其实她也想到了。
“爸,我还有个问题。”周珩忽然说。
周楠申又是一笑:“你问。”
周珩望着他眼中的笑意,吐字清晰,掷地有声:“她,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第64章 25
chapter 25
——她, 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周珩话音落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父女俩没有人说话,就只是看着彼此。
至于那个“她”, 指的自然是梁琦。
周楠申没打算装傻,更没有逃避或是躲避周珩的视线,他虽然虚弱, 但心智还在,脑子是清醒的, 在能力上也足以压制周珩。
半晌后,周楠申反问道:“如果我说是, 你会怎么做?”
这句话根本不在周珩的预料之中,她先是一怔, 随即眯起眼, 难以克制的升起一股戾气。
而就在这时,周楠申又问:“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完全相信吗?”
这下, 周珩又升起狐疑, 遂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与不是, 不在他说。
紧接着,周楠申提出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杀她?”
周珩吸了口气,说:“她知道的太多了, 而且你根本没打算把她接回来, 留在那边你又不放心。所以杀人灭口。”
周楠申笑了:“留着她比杀了她有用。那时候你已经十岁了,我要是杀了你的生母,难道就不怕你记恨我?再说, 那天去接你们母女的, 不是我的人。”
周珩自然记得:“我知道, 是许景枫和许景烨,是你拜托许长寻出面的。因为你担心派周家的人去,其中会有人听蒋从芸的话,对我不利。可这也不能证明你没有授意毒死她。”
周楠申轻叹一口气,好似真的很无奈:“她做账的天分,在那时候对许、周两家助力很大,而且还是自己人,总比外面的人要靠谱,我们没必要自断一臂。而且当时回来的人都说,都说是她自己服的毒。”
周珩疑惑的打量周楠申,同时琢磨着他的话,随即问:“是谁说的,他们看见她服毒了?”
周楠申说:“是高征和黄彬。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只说许景枫、许景烨来的时候,他们曾去叫过你母亲,然后就发现她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
周楠申又道:“其实这些来龙去脉,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相信。”
周珩这才说:“因为她不会没有交代就这么走了,她还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不可能舍得离开。”
周楠申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周珩问:“是什么?”
“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而且扩散了。就算她没有服毒,也不过就是一年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何必授意让人动手,担一条人命呢?”
什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周楠申继续道:“还有,我当时是考虑过要将她接回来的,起码慈心的医疗条件还过得去,但她拒绝了。她的意思是,宁可在那边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不希望一直被关在医院里。”
周珩低下头,消化着一切,同时思忖这里面的合理性。
难道就因为是肺癌晚期,才要自我了断么?
所以,母亲在那时候就放弃了,趁着她离家出走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等到她被找回来,周家人自然会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说母亲还一直在小白楼里住着,一切安好等等。
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再告诉她,母亲病死了?
不,这不对,这不合理。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正要开口反驳。
这时,周楠申却先一步开口:“这件事我事后虽然没有追究,不过说实话,我也不不太相信梁琦会用这种方式了断。其实在我心里,也有一个怀疑的人。”
有几个怀疑的人,却没有追究?
周楠申在忌惮什么?
周珩问:“你怀疑谁?”
周楠申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深沉,隔了几秒,才说:“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