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周楠申端起水杯喝了口,遂在周珩的紧盯之下,继续道:“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周珩的瞳仁瞬间放大,脑海中也跟着跳出“周珩”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个“周珩”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张外皮,却有着最丑陋、恶毒的心。
周珩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动:“然后呢?”
周楠申说:“然后,我就问她弄死了谁。她说不能告诉我,只是想先知道我会怎么做。我就笑着告诉她,你只有十一岁,你能有什么能力杀人呢?”
是啊,那时候的“周珩”只有十一岁,她有什么能力做这件事呢?
但话说回来,她没有能力,蒋从芸却有,高征和黄彬也有。
或许在许家的人赶到以前,她们母女暗中联络了小白楼里的人,让他们动手。
又或者,是她们母女授意许家人干的。
比如,许景烨。
以许景烨对“周珩”的痴迷,他未必干不出来。
等等,不对……那时候“周珩”还不到十二岁,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开始。
想到这,周珩的思路彻底乱了。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信与不信,全在你。”周楠申说:“我已经把事实告诉你了。”
此时的周珩,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够理智,她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打算先离开这里,等完全冷静下来再想。
可她刚迈出两步,周楠申忽然出声了:“十年前的绑架案,我和蒋从芸都一度怀疑,是你动的手。但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追究,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周珩一下子顿住了,就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
直到周楠申说出答案:“因为蒋从芸需要一个女儿。而我考虑到当年梁琦的死,很可能和‘周珩’有关,所以我想,就算是你动的手,这也是一报还一报,就算我让你给她赔命,又能换回什么呢。女儿啊,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是永远弄不清楚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如此,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就像我们从不追究十年前的事情一样,这件事你也放手吧,就当做是放过自己,别钻牛角尖了。”
放过自己么?
周珩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低着头,连一声都没有吭,就那样走出门口。
此后的一路,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就连在楼下客厅遇到蒋从芸,都没有打招呼。
甚至当蒋从芸走上前,问她脸色怎么那么白的时候,她还躲开了蒋从芸的手,就那样神情漠然的离开周家。
太多的谜团围绕着她。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失了主心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问自己,如果授意杀死母亲的人,真是蒋从芸母女,或者说蒋从芸不知情,就是“周珩”本人。
那么她这个仇,还报不报,怎么报?
动手的人如今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周珩”都死了。
她又问自己,如果十年前的绑架案,真如周楠申和蒋从芸怀疑的那样,“周珩”的死与她有关。
这是不是就算报仇了?
那么这十年,她又在做些什么?
周旋于这些牛鬼蛇神之中,她为的不就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么?
而现在,她很有可能已经报了仇了,那她还图什么呢,还留在这个家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里,周珩一下子松了气,好像突然就找不到人生方向一样,迷茫且失落,整个人都跟着失重了。
……
而另一边,在周楠申的房间里,蒋从芸也刚听说方才的对话内容。
她当即受到惊吓,站起身叫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万一她以后发现……”
可蒋从芸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楠申打断了:“不会有万一。就算有,那也是天意。周家的继承人,不仅要经受外面的挫折,内心也要足够强大。这个坎儿,她必须自己过。”
蒋从芸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难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怕她反咬我一口,怕她毁了咱们家?”周楠申问。
蒋从芸用力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楠申笑了下:“你不如这么想。梁琦的死一直她的心结,她这些年始终不肯放下,做什么事都有保留,不愿和咱们绑在一条线上。现在我把她的心结去了,虽然有点疼,也会流点血,但只要这个毒瘤去掉了,以后才能让她没有芥蒂的为这个家办事。”
蒋从芸不由得冷笑道:“你算的倒是周全,可你忘了她是谁,她受过刺激,她不正常,要是给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急什么,不是还有许景烨么?”周楠申轻描淡写的说。
蒋从芸一时没懂:“许景烨?他有什么用,你觉得他能劝得住一个疯子?”
直到周楠申说:“我刚才暗示她的那些话,以她的性格,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去自己找答案了。比如,试探、怀疑许景烨。”
蒋从芸又一次笑了:“然后呢,你要引导她对付许景烨吗?她敢下这个手吗!杀了许长寻的儿子,那对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周楠申却说:“不还有老三么。”
“……”蒋从芸一下子没了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蒋从芸真正见识到了周楠申的恐怖。
当然,过去这个男人的阴狠毒辣,她也是知道的,甚至亲身经历过。
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连亲人也可以算计到死,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心是冷的。
真要说起来,也就唯有那么一次,蒋从芸以为周楠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就是绑架案之后,周珩回来了。
有那么几天,周楠申也是寝食难安,让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这最后一个女儿,且必须是健康的,正常的,而非疯子。
而在那之前,周楠申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一下子就着急了。
蒋从芸当时就想,无论周楠申是个怎样的人,骨子里也依然有着传统的一面,他打下的基业要传承下去,要继承这一切的必须是他的骨血。
既然要养狼,当然是自己亲生的最好。
然而到了今天,眼见周珩失魂落魄的离开,再听到周楠申这番耸人听闻的算计,蒋从芸才忽然感觉到,在这个家里真正疯掉的人是周楠申才对。
这一刻,蒋从芸心里只剩下恐惧。
……
周珩回到公寓的时候,身体里已经开始发冷,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就连心跳也不对劲儿。
她知道自己这是情绪引起的生理反应,就像焦虑的人会引起心悸一样。
可她根本难以自控。
十年前,她是有过一段时间的情绪问题,也因为受了刺激,而反复生病。
其中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发烧。
那时候她三五天就要烧一次,整个人昏昏沉沉,日子过得也是糊里糊涂。
而现在,那种既陌生又熟悉,消失十年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周珩为了让自己暖和些,她很快煮了一壶热水,又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可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开始头疼了。
她强忍着烦躁,找出药箱,从里面翻出一颗感冒药,就着热水吞下去,随即就进卧室躺下。
她将被子紧紧地卷在自己身上,身体里还是很冷,而且越来越沉。
周珩意识到,接下来那颗药会发挥药效,她会觉得很困,会睡过去,会做很多梦,而她的心魔也会跳出来折磨她。
可这些必经过程是她一定要承受的。
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好,会熬过去,走出来。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
想着这些,周珩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而在半梦半醒间,她脑子里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言。
直到她坠入深渊,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醒醒吧,不要逃避现实了!”
周珩的呼吸渐渐重了,很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道声音却在此时说:“你是周琅,你是周琅,不要再扮演‘周珩’了,再这样下去,你将会忘记自己是谁。”
周珩反驳道:“不,我是周珩,我知道我是谁。”
那声音又顺着她说:“好,你是周珩,你是周珩,你要记住这一点。”
周珩又摇头:“不对,我是周琅,我不是周珩……”
那声音“咯咯咯”的笑起来,听上去十分惊悚:“周珩还是周琅,有分别吗?你这一辈子,都只能作为周珩活下去。那个恶毒的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周珩再也无法忍受,在黑暗中发出尖叫,同时捂住双耳。
那道声音似乎被她驱逐了,一下子走开了。
周珩蹲在黑暗中,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助的哭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小琅,别怕,妈妈在这里。”
周珩身体一震,睁开眼时,只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将自己抱住。
周珩一下子放松了,靠向她。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后背却一下子悬空,瞬间坐到地上。
周珩立刻转身,却再也找不到那双手臂。
她开始奔跑,漫无目的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妈妈”。
直到前面出现光亮,她来到一栋小白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