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放弃了开门,又回头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立于光影交汇中,她害怕极了,又跑向客厅的另一头,去开厨房的门。
但厨房的门也锁上了。
她就只好躲在阴影中,双手抱着膝盖,蹲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许景昕。
许景昕站在几步外不动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就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珩紧绷了好几分钟,情绪终于有些撑不住,渐渐松懈下来了。
许景昕这才低声开口:“我如果要害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也知道,我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就算有,我也早就做了。”
周珩的声音很轻,很细,还有点发抖:“你到底要怎么样?”
许景昕缓慢地蹲下来,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白天的周珩,但有件事你要明白,你们的命已经被人攥在手心里了,你们随时都会遭遇危险,你们脱身的几率很低。而在这种形势下,她比你更有可能做到这件事。如果你还在这时候拖后腿,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希望许景烨能被救回来,你希望和程崎把过去的恩怨说清楚,做个了断,你也不想死在梁峰或是许长寻的手上,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白天的周珩。你越早把事情说清楚,她就越早从迷雾里走出来,到时候她才能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
也不知许景昕这番话戳中了周珩哪根神经,她的眼眶又一次红了,眼泪也很快溢出,她很委屈,也很痛苦,却咬着牙不哭出声。
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许景昕的戒备已经撤销了。
许景昕又等了片刻,这才朝她靠过去,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席地而坐。
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周珩身上穿着单薄,本就觉得冷,再加上刚才受到惊吓,如今又坐在地上,不自觉的就朝热源靠过去。
她挨着他的身体,抽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声音沙哑地说:“你再让我……想想……让我先见程崎一面……”
许景昕没再逼她:“好。”
……
这天晚上,夜晚的周珩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睡着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许景昕不便将她送上二楼,就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
直至天亮,周珩从沙发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关节酸疼,后脖子和肩膀也不对劲儿。
她坐起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客厅,身上是睡衣,她撑着脑袋,虽然还在困顿中,但也已经意识到是昨晚一号跑下楼了。
周珩站起身,正准备上楼。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许景昕,他身上还带着晨间的寒气,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先是淡淡一笑,随即说:“买了早点,上去洗漱吧。”
“哦。”周珩应了一声,走向楼梯,不会儿又回身看他,“我怎么睡楼下了?”
许景昕将早餐放上桌,只说:“她昨晚的情绪很激动,跑下楼要闹着出去,还哭了好久,然后就边哭边睡着了。”
“原来如此……”
……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楼,满脑子想的都是许景昕刚才的描述,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又哭又闹会是什么模样。
安妮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她已经看了大半了,里面也不乏阿珩一号跋扈的一面,不只是闹,还经常动手,可她从未哭过。
她很骄傲,就算次次被安妮压制,也不会求饶,不会流一滴眼泪。
但按照许景昕刚才的意思,她昨晚应该是受了刺激,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会是什么事?
等周珩回到房间里,自然也看到了她用来和一号对话的记事本,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
周珩好奇地拧了两下,音乐流淌而出。
像是一首小调。
她又将八音盒盖上,拿起记事本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新线索。
她叹了口气,很快进浴室洗了脸,并在照镜子的同时,发现自己双眼红肿,内双都变成单眼皮了。
周珩花了几分钟冰敷了眼睛,脸上也做了面膜,等拾掇完下楼时,许景昕正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
新闻里提到的内容仍是霍雍案,不过已经进入尾声,说是案件已经侦破,真凶茅子苓在看守所的病房中去世。
新闻主播还以中立的立场表达了两句观点,到最后还不忘提出问题。
新闻到此结束,许景昕关掉了电视。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他和站在身后的周珩的影子。
许景昕起身道:“吃饭吧。”
周珩点头,跟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可她没什么食欲,吃得不多,也很慢。
许景昕给她夹了几次菜,周珩只是机械性的往嘴里送。
许景昕问:“在想茅子苓?”
“嗯。”周珩一顿,回答道:“酿成今天的结果,也不知道该怪谁……”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看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以我的身份和看事角度,我永远都会支持程序正义。”
周珩接道:“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等不来程序正义,他们有的死在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有的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茅子苓能逃出来,除了她够狠,也有一点运气的成分,所以她才有机会看到害她的人身首异处。如果要等警方破案,按照司法程序判霍雍坐牢,茅子苓早就死了。”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周珩一眼,隔了几秒才说:“你说的是站在她个人的角度,而我所说的程序正义,是公理。这世间的案件是很难求一个圆满的,当罪案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破碎,而我们要做的是在破碎的世界里树立起一把可以衡量人性和法律的尺子,再遵循它去做事。”
周珩叹了一声,垂下眼:“我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太极端了。可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她还有别的选择么?人性到底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以凌虐他人为乐,将一个正常人逼成了魔鬼。”
许景昕动作顿住,半晌没吭声。
周珩也注意到他突然地沉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而此时许景昕的心里,正在回荡着昨晚那声嘶吼。
——你也是魔鬼!
片刻后,周珩也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起身收拾餐盒。
许景昕醒过神,抬起眼皮看向她,目光却是复杂的。
周珩停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起身说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梁峰,昨晚的监控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好。”周珩应道,可她感觉,许景昕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许景昕抿了抿唇角,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铺垫一下,让你有个数。”
“是什么?”周珩睁大眼,同时意识到这将是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许景昕看着她,在确认她的情绪足够稳定时,才说:“昨晚的‘周珩’,她承认去过小白楼,时间应该在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周珩第一反应就是,她当然去过小白楼啊,她还在那里住了十年……
然而这个想法刚成型,她就意识到问题。
不对,她是去过小白楼,可那个“她”,那个阿珩一号应该没去过啊!
既然“她”坚信自己是“周珩”,那么关于周琅的记忆,“她”就不可能有,按照这个逻辑,“她”对小白楼就应当是陌生的,毫无印象的。
等等……这样也不对。
夜晚的她,既然可以读取到白天的她所经历的事,那么白天的她既然有周琅的记忆,还记得发生在小白楼里的事,那么夜晚的她也应该获取到了。
可是,可是……
哦,她想起来了,夜晚的她曾经说过,关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周琅和程崎一起玩的把戏,所以在“她”的认知当中,白天的她对于自己是“周琅”这件事,以及小白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最起码,夜晚的她是不承认这些的。
那么刨除“周琅”和小白楼的部分,夜晚的她作为“周珩”,曾经又因为什么事去小白楼?
毫无疑问,这件事和“周琅”部分的记忆绝对是分开的,而且作为“周琅”绝对不可能有周珩的记忆。
这就和她坚信的,作为“周珩”,不可能有“周琅”的记忆一样,谁有什么记忆,那就是谁。但这样的前提,完全是建立自记忆是绝对可信真实的基础上。
可话说回来,要是记忆不靠谱了,那身份认知自然也会有偏差。
周珩好不容易理清逻辑,诧异地看向许景昕:“你是在假设‘她’就是‘周珩’的基础上,才发问的吗?”
许景昕点头:“而且一击即中。‘她’对于自己去过小白楼的事非常排斥、抗拒,后来情绪也很激动,一怒之下就跑下楼。我也承认,我当时是逼她太紧了。”
周珩将自己剥离出来,先不去想自己是谁,接道:“排斥、抗拒,这就意味着在小白楼发生了一些事,令她产生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她不希望被人提起。”
“问题是,她是‘周珩’啊,在那里能发生什么事,谁敢动她,谁敢让她不高兴?”
是啊,那时候住在小白楼的几家人,都是以周家马首是瞻,就算心里有个小九九,也绝对不敢露在面上。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外传来响动,进而是一阵门铃声。
周珩醒了神,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站在大门外的正是陈叔。
第174章 24
chapter 24
陈叔开了周家的车, 来了以后也没有进屋,显得有些拘谨,就在门口和周珩说了几句话, 就回车上等着了。
周珩本想说和许景昕一起走,但许景昕却拒绝了。
他也看出来陈叔对他的生疏和忌惮,只说自己会叫车, 让周珩先坐陈叔的车。
周珩也没坚持,直到上了车, 车子开上路,周珩扫向前方驾驶座的陈叔, 才淡淡说了句:“你似乎很不喜欢许景昕。”
陈叔安静了两秒,回道:“小姐别误会, 我不是针对他, 而是因为他也姓许,凡是姓许的, 咱们都要小心。”
陈叔话落, 还从后照镜看了周珩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担忧。
至于周珩, 她不仅听明白他说出来的意思,也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他和许景枫、许景烨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是许家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
陈叔这次没接话。
对于周珩这么快就住到许景昕这里, 陈叔是费解且惊讶的。
他自然知道周楠申还在世时, 周家是十分支持周珩和许家的男人来往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周楠申去世后, 两家的关系已经逐渐变质, 周珩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抽离出来, 并且加强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