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有单子?”曾姥爷嘟囔了一句,没让大姑娘过来接,自己就伸手把听筒拿过来了。
“喂?这里是曾老头辣酱厂——”张志飞坐在轿车后座上,喝了口瓶装矿泉水,低笑着喊了一声“岳父”。
“诶……是你。”曾姥爷一惊,莫名地心里一个咯噔,“是……小张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尽管曾国强心里头不是很欣赏这个女婿,这个女婿还欠了不少钱,怂恿着他女儿过来朝自己借;但昨天来他厂子闹的是女儿,他和这个所谓的女婿还没撕破脸过,所以直接挂电话也不太好。
曾老头的脸皱了皱,还是拿出了客客气气的语气。
张志飞则又笑了,隔着电话都让老头听到了那古怪的笑声:“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钱么?昨天娟霞应该已经和岳父你说过了,我那化工厂啊,被外国人逼死了,现在欠了不少高利贷。其实我也只借了三十万而已,但已经利滚利,滚到五十万了……”
“和岳父您开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曾国强拿着听筒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哎,小张啊,我当然不至于一点都不帮忙,但也确实是,手里头没钱……霞儿昨天应该告诉你了,我这边厂子本身就才开始办,政府又给了个地盘,现在刚拿到手的资金都去装修了……剩下来的就只有零零散散几千块。五十万这么多……那是真的没有,但一两万再等等还能出来,到时候就给你们夫妻两个,好吧?”
他也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中间又有个自己女儿,就算关系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一分钱都不出。给个一两万救救急已经是曾国强的极限了,他这个辣酱厂才开起来多久啊?销量暴增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儿,哪能把几十万不当钱似的扔出去呢?
曾老头只想赶紧把女儿和女婿这两尊大佛送走。
“一两万就想买你外孙的命了吗?”张志飞的神色有些阴冷,却是又大笑了一声,让电话那头的曾姥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岳父啊,你外孙,叫陆云泽对吧?还有一个男孩叫什么……?我是不认识,不过都一块儿带过来了。”
曾国强已经一身冷汗冒出来了,顿时也无法再坐住,猛地就站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点……张志飞,你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呢?”张志飞又笑了,但越是如此,他的嗓音还越是客气,仿佛是在和曾姥爷谈生意一样,“岳父啊,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您借我一笔钱救救急而已。五十万,赶紧准备一下,也好换你外孙回家。”
曾国强听罢,瞬间就要摔坐在地上了。
他这辈子,唯一的命根就是陆云泽,老头子之所以还出来开厂子,都是为了能赚点钱,给外孙提供个更好一点的生活条件,送么儿去读好大学,以后有机会还能出国留学一下,扩宽扩宽眼界。之前光是得一次疟疾,老头都急得要掉眼泪了,生怕外孙出了什么事。结果疟疾很快好了……可,可他外孙现在……
“你……你不要乱来!”他急得要疯了,堪堪扶住了桌子,对着听筒沙哑地低吼了起来,“张志飞,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急什么。”听着老头歇斯底里的声音,张志飞笑了,“岳父还是快点准备五十万吧,反正你厂子做的那么大,稍微把东西给银行抵押抵押就能来钱了。凑到钱了再打给我,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外孙。”
“哦对了,但是你报警的话……外孙还能不能活,这就不一定了。”
他说罢就刮了电话,没给曾国强再说话的机会。
曾姥爷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
他之前的吼叫已经引起了李婶的注意,李婶子本来都脱了工作服,准备下班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却猛地发现曾老头坐在地上,赶忙就进来扶他。她还以为老头子是不慎摔了,别摔断了腿什么的,这可是要出人命的事情。
“老曾,哎呦,怎么摔地上了?”
曾国强的手颤颤巍巍的,眼睛里也淌出了泪水:“出事了……我家么儿,出事了!”
“出啥事了?”李婶也有些茫然,看到了那还放在桌上的听筒,“小泽不在家里头的么?”
“他……被绑架了!”老头子说完就哭了,根本站不起来,意识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办公桌,都不去擦自己的泪了,“怎么办啊……要我凑五十万,报警就要没活口了啊……”
他是陆云泽的亲姥爷,此时关心则乱,急得冷静和理智全没了。李婶却是眉毛一抬,神色也严肃了,“怎么了?什么叫绑架?!谁绑架了?”
曾国强被她拉着坐回了椅子上,颤抖着嗓音解释:“霞儿……霞儿带回来的那个小子……”
李婶这下也明白了。
她虽然没听老曾把事情的前后都说清楚,但昨天也是听到了只言片语的,知道小霞回来在和老曾借钱,结果现在……钱没借到,居然就把孩子给绑走了?!她第一反应是不信,万一这只是个威胁电话呢?因此抓起桌上的听筒就往他们家打,同时还安慰着身边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头子:“别慌,老曾,冷静点!万一这是骗人的呢?小泽和小贺都在家里,说不定这会儿正等着你回去呢,那畜生就只是诓你一把……”
几个数字飞快地按了,她摒弃呼吸等待着那边的接通,连曾姥爷都瞪圆了眼睛,只等着外孙在那边应一声了。
是啊……万一这都是诈骗……
“有吗?接了没?”他抬起干瘦的胳膊,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么儿那边……”
李婶的面孔也慢慢地白了。
因为,一直没接。
第一个电话始终都在“嘟嘟”,直到最后自动挂了;曾姥爷的胡子抖了抖,尽管李婶又迅速的重新拨了一遍,他还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倒在了椅背上。平时他打电话回家,么儿都是直接顺手接的,从没有说要打两个才接的情况发生。这都快五点钟了,么儿怎么可能还赖在楼上……
一连三个电话,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李婶的脸都白透了。
“完了……”
曾姥爷恍惚地低喃:“该怎么办?他要五十万……要五十万呐!我哪来的五十万呢?现在账上,凑一凑,顶多就一两万,不能再多了……”
“得报警!”李婶子板着脸,严肃极了,“老曾,我们赶紧打电话给警察局,让他们去查,去追……现在那畜生肯定还没走远呢,不会跑出平县这个地方的……”
“不能报警啊!报警么儿就要没了!”曾姥爷顿时着急了,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说了……他说了,会要我家么儿的命的!”
“老曾,你冷静点,听我说!”李婶子还算理智,“咱们凑不出五十万,根本不可能凑出来的!整个厂子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钱!那畜生威胁你不让报警,就是因为他怕警察来抓!他要是真的动了么儿,那就横竖一个死字,只要还想有路就不可能动么儿的!我们现在必须报警,只有警察能够去查他那车子的动向,找到他们现在的地方,去把么儿从畜生手里救出来……”
曾国强看着李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李婶子也不磨蹭,赶忙就打了110,有线电话也都快,那边立刻就被接通了。警察局的接线员是个嗓音很温柔的姑娘,还先把自己的工号念了一遍,但李婶哪有耐心听那么多:“姑娘!我们这儿一个孩子被绑架了!”
那边也是一惊,绑架这种事到底是少的,立刻就询问起了具体信息:“被绑架的是谁?叫什么名字?绑架人你们知道吗?前因后果说一下!”
李婶按照警察姑娘提点,利落地把具体情况说了。
几乎是立刻,他们接线这边的分局就拨电话给了县城里的同事,要求他们先去曾国强家里看一下,确认两个孩子确实是不在家了。警察出警速度也很快,得了消息之后都没再吃饭了,直接就开车过去。他们还带了开锁的工具,结果一到门口一下车,就有这条街上的人围聚过来了。有的家庭吃饭早,这会儿已经在外头闲逛了,就去拉过警察问问出了什么事。
警察也正需要收集具体信息,就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下。
顿时,周围一群人都脸色一变,赶忙把中午的情况说了:“哎呀我们知道啊!住这家的两个娃是吧?中午有个男的开车过来的,一个年轻的女的去敲的门,说是他妈,带着人去吃饭的!”
这下,连门锁都不用强行开了,几个警察对视一眼,认真地询问起了群众,“什么时间?车牌号有人记得吗?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
群众们都第一次当证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让负责记录的警察都差点来不及写。
总之,两个孩子是肯定被绑走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在交谈之中他们也已经得知,犯罪嫌疑人的汽车是一辆黑色的日本丰田,车牌号也已经记下来了。然而这个年代,除了几个大路口有监控以外,其他地方都根本没有监控这种东西!几个警察调查完了情况,立刻回警局回复龙珠山分队那边,告知了目前掌握的讯息。
曾国强六神无主,被李婶子带着去了警察局。
他都忘了该怎么哭了,整个人就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被警察仔细地询问情况时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当场就跪了下来,拉着年轻小伙子的腿求他一定要救救自己外孙。李婶在边上也不忍心,眼泪滚滚地落,但她始终都还冷静一点,因此赶忙去把老头拉起来,让他好好的和警察说一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曾姥爷这会儿也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了,不敢耽搁,一边颤着嗓音一边把六年前女儿离家出走,现在又带着新丈夫回来的事情说了。尤其是昨天和女儿吵架的事儿——“她告诉我,她丈夫开化工厂,亏了,去借了高利贷……三十万滚成五十万了,再不还钱下个月就要变成五十五万,要我帮帮她。可是我厂子也没那么钱啊,她……她就走了。然后今天下午,四点半的样子吧,那个张志飞就打电话过来,让我把钱准备好……”
“你有在电话里和他确认过孩子的情况吗?”警察的态度颇为严肃,因为这种绑架案已经算是本地的大案子了,市警察局已经迅速组织了专案组,还有几个专门的警员马上就会过来,“比如听一听声音什么的?”
“还没有……”曾国强摇了摇头。
“好的,老人家,你现在先别擅自行动,我们这边商讨结束后再做出决定。”
曾国强就坐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麻木地抱着一个女警给他倒的水。
他是不饿的了,也感觉不到渴,只能感到自己背后一阵一阵冒出来的冷汗和心口像是烧灼一样的焦急。那张志飞的电话他是知道的,刚才在厂子里的时候,李婶已经回看过电话号码,拿张纸头记下来给公安局了。可他不能擅自行动,不可以去打草惊蛇……
警局的人员看他年龄大,还特意去食堂打了份饭过来,让老爷子多少先吃点。
但曾国强却根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他只盼着警察那边快一点,再快一点,查出来他们家么儿现在在哪儿,然后带队去把张志飞抓了,把么儿和小贺救出来。皱巴巴的手抵在了嘴唇前,他一个老头平常是不做这种事的,但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曾姥爷咬住了一点手,咬得出血了都没感觉。
警察那边也颇为紧张,连市局领导都过来了,认真严肃地分析了一下情况。但这个年头还没有联网户籍信息,张志飞根本不是本地人,除了知道个名字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了解。尽管他们也致电广州警察局让那边配合调查,但毕竟不可能去等很久。两个孩子,还是两个之前水灾积极参与过青年抢险队的孩子,市领导已经下达了指令,要求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们救出来!
曾国强麻木地坐着,大约到七点钟的时候,终于有负责的刑警过来了。
五十万,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他们需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安抚犯罪分子,保障受害人的安全,同时拉网式排查可疑的藏身地点。因此现在,他们要求先拨一个电话过去,告知对方这边正在筹钱,但还需要等一会儿,要听一听孩子们的说话声音。
曾国强被警察带着练了练,这才哆哆嗦嗦地把电话拨过去了。
夏天的晚上七点,天色还没有完全黑。
陆云泽和贺邵承还安静地坐在树下。因为出了很多汗,也没有要上厕所的需求,他们两个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在尝试解开麻绳失败后也就不再乱动了,安静地坐着以保持体力。张志飞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但毕竟车里空间狭小,此时就正在外面走动。他们大约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也能够听到大哥大响起来的声音。
张志飞笑了,接通了电话。
“钱凑好了?”
曾姥爷深吸了一口气,“钱还得再等等……公司账上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金看了看,只有两万块,我得去银行把厂子的机器什么抵押抵押……”
“那你得快点凑,我耐心不多,要是等到二十四小时以后,就说不准了。”张志飞又笑了一声。
“那……那你也得让我先确认孩子的情况。”曾国强的话筒是外放的,身边也坐了一圈的警察,所有的对话都被记录了下来。而在县城里的警察局,几个街上看清楚了张志飞面孔的人也正在和负责绘画肖像的警察描述自己看到的人,努力地复原出那个人的容貌。
张志飞“啧”了一声,“还活着呢,你放心,我可没做什么。”
“我得听到声音才行……否则,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张志飞踢了一脚泥,往树根边上走了。见到他过来的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顿时抬起了头,警惕地看着这个可能是主谋的男人。两个孩子都很安静,没吭声,直到张志飞把大哥大举到他们的面前:“来,说句话,让老头安个心。”
“姥爷!”陆云泽的唇瓣此时已经干透了,嗓音也有些脱水的沙哑,“姥爷!我和贺邵承在一起!”
曾国强听到他们的声音,顿时就落下了眼泪,紧张地询问着情况:“你们还好吗?”
“好……没受伤……姥爷你别着急……”尽管他很想说一下自己此时深处的位置,但是看到张志飞腰上和钥匙别在一起的小刀,陆云泽还是忍住了。而张志飞也没心情让这祖孙两个聊天,接着就把大哥大放回了自己的耳畔:“听到了吧?老子没动他就是没动他,你快点去筹钱。”
“好……好,我筹钱……那你也得告诉我,筹到了钱怎么给你……”曾姥爷咽了口口水。
张志飞也很警觉,“你没报警吧?”
“没有……当然没有……”曾国强赶紧否认了,“你别动我两个外孙,我什么都听你的!”
张志飞这才眯起了眼睛,“你还是先筹钱,筹好了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把钱放到哪里。”
这一次的通话,便到此为止了。
天色似乎又暗了几分,陆云泽抿着唇靠在贺邵承的肩膀上,努力的把手在背后往左边移动,轻轻的碰了碰贺邵承的手。
贺邵承也直接握住了他,让彼此的手紧靠在一起,起码能够互相安慰。
在确认两个孩子还都平安后,警察局的人都松了口气。
那边调取监控的结果也出来了,几个警察盯着视频盯得眼睛都要花了,这才在往城西的国道上发现了那辆车牌号是粤a的黑色日本丰田!只可惜此时的监控像素还比较低,反复放大了截图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性的面孔,并不能完全确认他的长相。他们顺着这条路继续查看,又一次在国道转口处发现了它,然而再往后就是郊区了,根本没有可查看的监控。不过至少,他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不必再像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拉网了。
“现在该怎么办?”曾姥爷已经是警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天都黑了……”
市局领导沉着脸思考了片刻,“小王啊,你现在去联系电台,要求咱们本市的广播都插播搜救启示……”
“可这样会不会被犯罪嫌疑人听到?汽车上也有广播系统。”
“汽车开广播系统必须要启动,犯罪嫌疑人现在在郊外,肯定会选择节省汽油,不会启动汽车的。”他的逻辑也很清晰,“告诉群众,凡是看到该车辆或者可疑人士的,立刻打电话报警,提供有效信息的会奖励一千元现金。”
曾姥爷别的忙帮不上,就这个能帮帮忙了:“悬赏五千!我出,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