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林辰疏身侧的路七心底惊讶,顿了下,很快回应道。
他发现他好像小瞧林辰疏了。
——眼前林辰疏的表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路七一开始还以为以天阑官府的现状,若没自己的接应对方需在此周旋许久,但没想到现在林辰疏第一日刚到天阑竟然就自己坐镇县衙,完全一副胆大气盛、无所畏惧的模样。
而且……林辰疏使唤自己使唤得自然,此人怎么知道自己能够压制住这些人?
路七心里想,但行动上却配合默契,他走过通道,见衙堂边有一铁链,很快随手拎起,往着彭有超大步走去。
彭有超一愣,根本没想到林辰疏竟然如此蛮横,他正要挣扎,却被跟在林辰疏身边的护卫一把扣住肩膀,无法动弹。
“林辰疏,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虽是七品官吏,但也是先帝明文诰书的任命,岂是你说捉拿就捉拿的?你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捉拿朝廷命官,就是滥用私权,有违法理!”彭有超脸色一变,立刻在台下挣扎道。
林辰疏并不理会彭有超的话,只是站在衙堂上冷眼看着对方的手被路七捆个结实。
天阑县的第一把手竟然就这么当堂被缚。在知县后面的主簿、县丞两人同时一惊,吕主簿连忙站出来道:“林大人,彭知县怎会与山贼勾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听吕主簿发话,县丞亦应和道:“是啊是啊,林大人消消气,彭知县也没有说不发兵,只是这事情确实难办。”
这两人一出,林辰疏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目光转到二人的脸上,脸上忽地浮现一丝笑来:“二位是在替彭知县说话?这彭知县勾结山贼,莫非两位也是?”
他还站在衙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衙堂下面的人,哪里还有之前三人私底下以为的模样。
主簿、县丞闻言脸色一惊,正要再出口反驳,却听林辰疏已经提声道:“路七,将这两人也一并拿下!”
“你……!”主簿、县丞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欲要与其辩论,却听身后有铁链哗哗作响,那跟在林辰疏身边的护卫竟然已经直接拎着铁链过来,将主簿的手也牢牢绑好。
衙堂一干衙役完全没想到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自己县衙的第一、第二、第三把手居然全部被新来的刺史捉拿,一个个相互对视,皆看到彼此之间的惊骇。
他们暗暗地看向新来的刺史官,却见那红衣的年轻官吏负手站在衙堂上,冷面扫过众人,慢慢道:“可还有人要替彭知县说话?各位站好队伍,不想围剿山贼的,那就留下来陪陪你们的知县。彭知县在天阑经营许久,总归不会只有两个人为他说话吧?”
“……”
他这样说,哪还有人敢站出来给彭有超说情。
众人噤若寒蝉,看着前面被绑的三个大人,虽然心头疑惑,但大抵也明白这位新来的刺史应该是知道天阑县衙与山贼之间的风声。
知县、县丞、主簿现在的罪名是莫须有,但只要新来的刺史抓到了曲寨、北寨的一些山贼头目,这罪名肯定就坐实了。
而今看刺史的架势,青山围剿势在必行……
“疯狗!你就是条疯狗!”见林辰疏在衙堂上站立,红色官服衬着苍白皮肤,人是艳白相衬,说话却形同恶鬼,彭有超忍不住破口骂道。
林辰疏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倒是一直在知县后面的一个穿着从七品官服的人从一干衙役中走出,来到被绑的知县身侧看了一眼,很快向林辰疏长躬行礼道:“林大人,下官是天阑县尉杨戊,愿与大人一同前往青山剿匪。”
县尉位在知县之下,掌地方治安。陈殊目光在杨戊身上扫了几眼,只见这站出来的人年纪二十五六上下,眉眼开阔,模样端正,身上配着一把腰刀,看上去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杨戊你!”彭有超见到站出来的是县尉,脸立刻沉了下来。
杨戊却不管彭有超盯着自己的眼神,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林辰疏,随后忽地寥寥笑道:“下官虽司掌天阑治安,但却无力治理山贼之乱,已属失职。望林大人给我将功折过的机会,我手下二十名衙役,可供大人调遣。”
这个县尉手下的衙役也未免太少了点。
陈殊看着杨戊,并不拒绝,只道了声好。
其他领班的衙役见状,犹豫片刻,遂一个一个站立而出,纷纷向林辰疏表明立场。一时之间,知县、主簿、县丞这三人竟然完全被县衙之人孤立在外。
三人脸色铁青,都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林辰疏在他们头上作威也就罢了,连平时一向不大说话的县尉居然直接对林辰疏投诚,导致整个县衙跟着一片倒,完全忘记平日从他们手中得到的诸般好处,居然再没有一个敢再站出来替三人求情。
彭知县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他憎恨地看着林辰疏,话也不再遮掩道:“林辰疏,你一个区区一个六品官吏也敢这么嚣张,你可知我上头是谁吗?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可曾想过自己的退路?”
“是谁?”林辰疏反而勾着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彭知县见林辰疏神情毫无惧怕,暗地里咬牙切齿,却没有真的说出自己的上线是谁,只是冷笑道:“林辰疏,你就祈祷皇帝能一直看上你这皮囊吧,哈哈哈哈……”
他话里的意思是暗在讥讽林辰疏是断袖一事。陈殊蹙眉,知道对方不过是想激怒自己,本不欲再搭理,耳边却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声响。
陈殊一愣,循声看去,只见路七站在彭有超身后,竟直接拧断了对方的手骨。
彭知县顿时发出一阵惨叫声。
“……”路七是皇帝身边的人,怕是听不得有人说解臻的坏话。
陈殊挑了挑眉,只是让衙役将天阑这三位堵住嘴巴,押解进牢车。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并不敢真的将以前的顶头上司捉拿。倒是那个叫做杨戊的县尉又站出来,听着林辰疏的命令将这三人捂得严严实实,带着林辰疏,将这三人一路押解进官兵营寨。
有知县三人立威,几个官兵百长见状惊诧,但见林辰疏圣令在手,不敢不从,连忙召集了五百余名官兵供给林辰疏差遣。
这官兵集合迅速,哪有彭有超说的难以召集。
知县三人看到很快集合完毕的人马,面色铁青。
这五百人马集合得快,完全是震慑于拿他们三人开刀的情况。林辰疏一派流氓做法,竟把他们三人算计在里面。
这批人要是真去了青山,他们大势将去。
杨戊看过集结人马,惊异于林辰疏的雷厉风行,他又看向这位刺史大人,却见对方坐在骏马之上,红色官服衣角垂在马匹两侧,这位大人原本气势强硬,但此时忽地皱眉,伸手按住心口,低低地咳了几声。
第40章 破获谁家儿郎【40】
新来的刺史是病了吗?
杨戊看着林辰疏,却见刺史旁边叫做路七的护卫上前, 低低地和刺史说了几句话。那容貌好看的刺史闻言忽地一愣, 很快眉眼轻弯,露出一个笑容。
林辰疏在夕阳下宛若染了一层金辉, 他笑起来的时候柔和了之前在衙堂上冷厉的颜色,随后又低声说了几句,神色重新恢复冷淡,原本因为咳嗽微蜷的背脊又在马上坐直了。
护卫皱了下眉, 没有再说什么。
至此, 官兵集结完毕,刺史亲自带人前往青山围剿山贼。这次参与行动的总共有官兵五百人,衙役一百人, 在黄昏落幕后抵达青山东北部, 一夜突袭山贼营寨,打了山贼一个措手不及。
自东北临县的山贼窝点抄起,天阑官兵这次行动竟然出奇意外的迅速,仅仅一个晚上, 就查抄了东北一片的山头, 端了四个寨子, 抓捕山贼共计一百余人。
这一百余人被收押在牢中,仅仅和知县、主簿、县丞三人隔了一扇牢门。这些山贼中有认得这三人, 纷纷大眼瞪小眼,在牢里面面相觑。
天阑县衙和山贼互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此次大家伙竟然都待一个牢里,一些一开始还云里雾里的山贼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彭有超亦是面色铁青, 他被折断一只手臂,此时又看到山贼不断地被押解进牢房,便知道他们的事情再也隐瞒不住。
果然第二天,林辰疏便开始提审山贼。
提审的时候,衙堂衙役在侧,又有官兵在衙堂外守门,小山寨的山贼哪里见过这样的仗阵,很快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这些事情中除了山贼平日最喜欢干的索取过路费、保护费外,其中还有人交代了雷雨夜曾见三百官兵被山贼围剿一案。
交代的人说话畏畏缩缩,时不时地看向林辰疏旁边站着的暗影,陈殊见状,不稍想就明白这便是解臻和路七故意安排下的棋子。
但三百官兵在大青山出事的事情从山贼口中供出,整个衙堂内的衙役脸色俱是一变,县尉杨戊闻言也是当场震惊。
他们没想到青山山贼真的这么大胆。要知道边关原本告急,这批军资可是支援塞北战事的重要物资……
众衙役忍不住面面相觑,各自看到眼里的惊憾,心想这次县衙姑息贼患,是真的出大事了。
有山贼的口供,林辰疏很快锁定了作案的嫌犯汤飚等一干人,发兵前往围剿北寨。
众衙役和官兵在天阑待了多年,都知道这北寨汤飚的厉害,但此时遇到这样的大案,他们已经容不得退缩。第三日,这数百的天阑官兵很快在便从水路出发,往青山天阑最大的寨子包抄过去。
众人心中惶惶,唯恐这次围剿北寨是生死之战,但行至一半,却见新来刺史旁的护卫一路当先,带人肃清障碍,抓捕北寨山贼。
而让众人惧怕的汤飚竟然不在寨中。
官兵们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仅半天的时间就将北寨的山贼擒获。与此同时,在这些山贼的招供下,众人也看到了传闻中神秘消失的军资。
溶洞中,瀑布边,大批装有军资的箱子终于被人揭开面目,重见天日。
青山一案至此彻底破获。
杨戊看着满目的贼赃,缓缓握紧双手,他微微偏头,便见侦破此案的刺史一人红衣立在溶洞崖下,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些赃物。
新来的刺史仅仅三天的时间就找到了消失的军资,按理说是大功一件,但这个叫做林辰疏的刺史眼神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只是那双脸上如墨所画的眼睛凝视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接下去,就是将军资运送出去的事情。
北寨水路居多,军资藏匿地点处水道十分狭窄,无法将大船开进来运送,县衙官兵只能学山贼一样用竹筏载物,一箱一箱慢慢地从弯曲的水面运到岸上。军资数量庞大,竹筏运载的重量有限,且官兵并不如这北寨的山贼一样熟练水路,这搬运军资的速度十分缓慢。
为防止出现纰漏,路七留在北寨亲自坐镇,一边查验军资,一边监查运送的事情。
路七的职责应该就是让这批军资重返朝廷。陈殊见状,便先行一人回到县衙,提审北寨的山贼,将青山一案做成笔录文书。
有北寨的山贼押入,最近青山天阑的牢房已经爆满。县尉杨戊亦有事寻到林辰疏。
陈殊正用削成尖的木头蘸墨写字,见杨戊走进,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又刷刷写了几笔,边写边问道:“杨县尉找我何事?”
杨戊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法写字,看着愣了愣,随后很快禀告道:“刺史大人,北寨破获的军资已经陆续上岸,衙内库房恐怕太小,安置不下所有的军资。”
这军资数量庞大,确实不易存放。陈殊手中的笔顿了顿,道:“那便先租几间民房,暂时作为仓库存放。”
“民房?”杨戊没想到林辰疏居然会这么提议,微微愣了一下,“军资贵重,如果存放在县衙之外的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如果有人想打这批军资的主意,那便是再严密的地方也防不住。”陈殊说着,抬首看了杨戊一眼道,“你择个偏僻的地方,不要让附近的人知道那是朝廷物资,或许还稍微安全一点。”
“……刺史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还要打这批军资的主意?”杨戊惊诧道。
“我只是猜测。”陈殊道,“青山军资一案虽然已经破案,但我总觉得有些事情非常蹊跷。”
“刺史大人为何会觉得蹊跷?”杨戊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殊倒没想到这个姓杨的县尉竟然会有这么多问题,他目光扫过杨戊,见对方目光流露出疑惑,很快笑了声,俯首继续写字道:“杨县尉,青山北寨的状况你也看到,这物资现在在溶洞之中,搬运起来极其麻烦,并不利于运输。你说汤飚将这么多军资囤在寨中,到底图个什么?”
从山贼口中,杨戊隐约知道北寨围剿官兵的事情是和京城的大官有关,他闻言亦陷入思考道:“刺史大人的考虑确实有道理,但青山北面的溶洞,确实是个隐匿赃物的好地方,若不是大人筹谋,恐怕这批军资真的要被汤飚瞒天过海。”
“……”这哪里是他在筹谋,明明是林辰疏在按解臻已经布好的路子在走。
陈殊并没有反驳,只是笑笑道:“或许吧。”
林大人垂目写着字,解了玄冠后,他有刘海垂在额边,遮住大半白皙的额头,露出下面柔和的眉与眼,杨戊见他又露出笑容,有如洁白昙花,看得呆了呆,不由得低声道:“林大人,我真的佩服你。”
“……佩服我?”陈殊闻言,手中的笔差点打滑,慢慢地抬头看着前面的县尉一眼,“佩服我什么?”
他有什么好佩服的?
却见杨戊站在自己的面前,端正的脸上认真道:“林大人,你不怕彭有超他们的势力,又带人亲自围剿山贼,为天阑百姓泽福……”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道:“我真的觉得很佩服。”
“……”陈殊愣了愣,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经常喜欢盯着自己的杨戊居然是这样想的。
这几天,他是发现天阑的县尉经常在看自己,但他那时候只是以为对方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谁知今日这人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杨戊见林大人在看自己,忽地自惭形秽地低下头道:“大人,对比你,我错该当这天阑县尉。”
他说着,忽然想到两年前自己怀揣一身武功,顺利通过科举武会,带着家中父母的期望来到天阑担任县尉一职,本想在此出人头地大展抱负,却见县衙污浊不堪,知县上通知州,外通山贼,主簿、县丞恭维,衙役懒散度日,唯他一人想做出一番事业,却屡屡碰壁,遭人排挤,招人笑话,逐渐形单影只,慢慢在这泥泞中沉陷。
当年的抱负已经离他越来越远,未来的路已经被迷障掩盖。
直至他看到林辰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