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高速行驶的皮卡来到车流多的路段,不得不减速。
后排两人随着刹车东倒西歪,也没影响他们悠长的呼吸,和香甜的梦境。
林雾和王野一路睡到高速服务区,和赵里一起短暂休息,吃点东西后,继续上路。
下午两点,皮卡终于离开高速,驶进山路。
睡了大半天的林雾和王野彻底精神了。
车窗外的景色已悄悄发生了改变,随着盘山路,冬的感受愈发强烈。
沈阳的雪早化了,可在更冷一些的吉林,在这样的山里,依然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在此之前,林雾印象里的长白山,就是天池。爬到山顶,一览天池碧波,想象当年火山口喷发的壮观,再感叹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真正去了解长白山,就是昨天的事儿,在知道了小舅以后要住在那里之后。
长白山其实是绵延两千多公里的山脉地区,除了山峰,还有更广阔的山地森林,那里有着极其珍贵的原始森林生态系统。一望无际的林海,和多种多样的动植物,才是长白山最大的馈赠。
“赵里哥,这里离天池有多远?”林雾忽然起了好奇。
赵里问:“你想去天池?”
“那倒不是。”林雾其实想的是,如果这里离景区近,那其实还算热闹的。
赵里:“去天池的路在另一个方向,我们现在不是往山顶去,是往山里去。”
林雾:“……”
一字之差,前路截然不同。
山顶是景区,山里,那就真是深山老林了。
林雾默默看向窗外,盘山路边的树已经从光秃秃的阔叶树变成红松。
他记得资料里说,长白山脚下都是阔叶林,到了海拔一千米,就是红松、落叶松的针阔混叶林了。
半小时后。
很好,彻底变成针叶林了,红松被云杉和冷杉取代,针状的枝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还是努力露出一点苍绿。
针叶林分布在海拔一千到一千八百米,等到了两千米以上,就只剩地衣和苔藓了。
林雾对着照在山林的阳光虔诚许愿,千万别让他一会儿连树都看不见了。
海拔一千多米的山林就足够严酷了,要是再往上……
小舅你是要修仙吗?
建国后不许成精的啊!
幸好,皮卡车在还看得见树林的时候,就开进了一个村庄,接着穿过村庄,继续往森林深处去了,没再绕着盘山路往上转。
可是周围也越来越荒凉,再无人烟。
渐渐地,连路都没了,皮卡在林间穿行,阳光越来越淡,都被森林挡住了。
不知开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片开阔地。
几幢小木屋零落地建在那儿,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说破败荒废都是好的,有两个连屋顶都没了。
但其中一间,明显被修缮过,可能还进行了扩建和加固。屋前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用篱笆围出了不大的院子,井然有序。
“这里是八几年的时候,附近村民为了进林子打猎能有个落脚点,临时住住,一起建的,”赵里停好车,“后来不让打猎了,就荒废了。”
林雾:“附近还有村子?”除了最开始那个村庄,后面他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以前有,”赵里解释道,“现在最近的村子,就是我们一小时前经过的那个了。”
时代发展得太快,林雾记得看过这样的报道,年轻人口往大城市流动,很多村庄都荒废了。
三人下车。
王野搜寻似的,左右看。
林雾知道他在找什么,直接问赵里:“小舅呢?在屋里?”
赵里没说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
林雾和王野跟着他看过去。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雪松,树冠低低压下来,几乎要落到地面。
树下,一头银灰色的苔原狼。
安静,优雅,又帅气。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洒下来,透过松枝,斑驳落在它的皮毛上,闪闪发亮。
第37章
北风停歇, 山林安静。
林雾和王野不是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当在咖啡店里第一次看见狼爪时,他俩就有了这样的预感, 在来的路上,他俩甚至还讨论过王野变成老虎之后怎么开车带林雾这头小狼兜风的技术性问题。
可当一切真正发生在眼前,他俩还是惊呆了。
完完全全的一头狼,你在它身上看不到任何人类的痕迹。
……这真的是陶其然吗?
雪松之下,苔原狼忽然动了。
它朝他们走来,踩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平缓, 安静。
背部随着走动而起伏,它是那样矫健,又那样漂亮。
明明还没有相信这就是陶其然,可林雾站在原地, 看着它这样一步步走近,没有感到任何害怕。
仿佛正在走近的并不是一头野兽, 而是一个美丽的幻梦。
上次出现这样的感觉,还是他第一次夜游的时候, 听从不知名召唤的他,就像踩着柔软梦境,走出宿舍,投入夜的怀抱。
苔原狼走到他们面前,却并没有停下, 而是经过他们, 径直走向小木屋。
林雾低头看着银灰色的皮毛轻轻擦过自己腿边,再挪不开眼,视线随着它的背影而去, 直到消失在木屋的门内。
几分钟后,一个身影从木屋里出来。
不再是苔原狼,而是裹着厚厚羽绒服的陶其然。
呃,他也不能算是出来,因为脚还站在门内呢,好像再往外多迈一步都不愿意。
“小舅……”林雾终于发出声音,想问那真是你吗,却被陶其然抢了先。
“你们能不能先进来,外面真的好冷。”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苔原狼,这会儿拿羽绒服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似的。
“进屋说吧,”赵里在旁边帮腔,“他是真怕冷。”
林雾疑惑:“苔原狼不是生活在寒冷地带吗?”
苔原狼,又名西伯利亚狼。
作为一个拥有雪橇犬和东北虎两位西伯利亚同学的专业人士,林雾现在对西伯利亚动物们的耐寒性认知非常深刻。
赵里:“他变成狼的时候就不怕冷了。”
跟随赵里,林雾和王野第一次走进木屋。
一共三间房,和篱笆一起,围成了整个院子。
赵里带他们进的是最中间的房。
进门就是一张大大的火炕,炕上一侧贴墙立着炕柜,透过玻璃柜门,可以看见里面叠放整齐的被褥;炕下有烧火口,隐隐的火光从里面透出来,底下持续的燃烧会为整张炕提供热量,抵抗外面的严寒。
陶其然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舒服地眯起眼睛,还不忘拍拍旁边的炕面:“过来一起坐啊,特别暖和。”
耐心等待林雾和王野在炕头坐好。
陶其然才点点头:“嗯,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林雾:“……”
什么就是这样啊!
“我能变成狼,”陶其然顽皮一笑,像在说天气一样轻松,“就是变回人的时候,穿衣服有点麻烦。”
“你怎么变的?”王野迫不及待地问。
“就在这里,”陶其然道,“你要问我怎么变的,我也说不清……”
那是刚放假不久,他已经在山上住了几天了。
那天就和今天一样,天气很冷,但阳光特别好。他把画架搬出来,才坐下,就看见了一只野兔,一蹦一跳进了树林。
“那一瞬间我就把笔放下了,”陶其然看向窗外,雪山连绵,森林松涛,“我当时就想,我已经觉醒了,为什么还要通过作品去看这片山林呢,我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我想去感受,去融入……”
他像着了迷一样,跟着野兔走入密林深处。
那一刻,他好像忘了自己是人。
他就像一头真正的狼,嗅到了野兔的气息,听见了雪落下针叶,他不再是这片山林的闯入者,而成了这里的一部分,被大自然温柔拥抱,接纳。
他开始奔跑,追逐穿过林间的风,追逐被风吹起的的雪,追逐山涧流淌的溪水,用耳朵去聆听自然万物的声音,用身体去记住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的位置,他追寻着勃勃生机,也是这勃勃生机的组成,他向往热情的生命,又在这向往中真正体会到了生命的热情!
“等我回过神,太阳已经落山了,”陶其然收回目光,看向王野和林雾,却藏不住眼里如生命跳跃般的光,“我也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狼。”
黄昏的森林,晦暗不明。
它从松软的雪地上起身,视野里不再是树干,而是低矮的灌木。
羽绒服和里面的衣服缠得它难受,挣扎半天,才从那层层叠叠的衣物里钻出来。
年轻的苔原狼甩动着头和身躯,发出穿透山林的狼嚎。
不多时,遥远的山那边也传来狼嚎,一声接一声地回应着同类,像是感受到了那份新生的喜悦。
王野:“就这样?”
陶其然:“就这样。”
王野:“中间怎么变的完全没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