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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综合其它 > 烧不尽 > 烧不尽 第16节
  “……”
  好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死孩子。我都能想象商芸柔联系不到他此刻是有多着急,说不准都要哭着去报警了。
  “马上开机给你姐报个平安。”以此做交换,我妥协道,“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在我家待到病好。”
  他年轻力壮,恢复也快,最多再两天也就好全了。
  再当两天老妈子。我告诉自己。
  红灯跳绿,车流重新往前挪动起来。
  安静的车厢内,商牧枭在长久的沉默后,忽地开口。
  “谢谢。”
  回到家,沈洛羽已经离去,桌上留着张纸条,说冰箱里有她做的菜,让我饿了自己热一下吃,别总是叫外卖。
  我发了条信息谢谢她,让商牧枭自便,之后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隔着门,我听到外头响起一连串的短信轰炸声,猜测商牧枭是终于开机了。
  怕睡不着影响第二天的课,睡前我特地吃了粒安眠药,结果更糟糕。分明是自己家,熟悉的环境,我却仍是噩梦连连。
  上一刻寝室里还在讨论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下一刻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北芥,我好痛,救我!救我!!”卢飞恒向我爬来,身上的火焰一点点烧毁他的肌肤。
  我拼命想要扑灭那些火,却完全没有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变成灰黑的焦炭。
  恐惧充斥内心,我揪扯着头发,尖叫全都哽在喉咙口,完全发不出声音。脚上一紧,低头看去,是经慎抓住了我。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只有我活着,话还没说完,就一点点化为灰飞消散在了我的面前。
  我摇着头,不断后退。
  “不是的,不是的……”
  脚下突然踩到什么,我僵硬着回头一看,是徐尉已经扭曲变形的尸体。
  脑子里维持理智的弦猝然绷断,我开始尖叫,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不是故意活下来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幸存,原谅我……原谅我……
  “北……”
  “北芥……”
  不停挣扎着,意识模模糊糊的,只感到身体被人轻轻摇晃,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对我的呼唤。
  “北芥,醒醒……你在做噩梦,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炙热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我吃力地睁开眼,眼角有什么液体滑落,让我视线一度受阻。
  梦里的情绪太过激烈,以致于被带到现实。
  “对不起……”我哽咽着,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眼前是谁。
  “嘘。”黑暗中,对方将我轻轻抱起,抚着我的脊背问,“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浑身颤抖,无法抑制地想更靠近这个让我感到安心的怀抱。
  “因为……只有我活着……”
  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一种ptsd,是心理问题,可每当夜深人静,回忆起三名惨死的好友,我仍会无法控制地因为自己的幸存而感到愧疚。
  空气静了静,对方更紧地环抱住我,声音很轻,仿佛是在和我说话,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
  “……活着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第16章 不能释怀也没关系
  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我挣扎着醒来,由于安眠药的作用,大脑仍旧一片昏沉。
  坐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昨夜的记忆随着神智的清醒也跟着一点点复苏。
  从前只要做完噩梦,第二天就算什么也记不得了,那种刻在骨子里,让人浑身战栗的痛苦仍会让我难受很久。可是这次不同,片段式的闪回里,黑暗中坚实的怀抱和耳边轻柔的安慰实在太有存在感,盖过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是另一场离奇的梦境。
  ——活着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告诉我,看来他除了脸也并非一无是处。
  唇间刚泛起笑意,又骤然想到昨晚梦中醒来,我哭得伤心至极,被商牧枭抱进怀里哄了许久。我死死抓着他背上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直到哭着再次睡去都没有松开手。
  我将脸埋进掌心,不敢置信自己竟会哭成那样,还是在商牧枭面前哭成那样。
  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嘲笑我……
  怀着懊恼的心情,洗漱完毕后,我做了番心理建设,这才推门而出。
  沙发上不见商牧枭身影,空气中有股莫名的焦糊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心中一惊,我循着味儿来到厨房,见商牧枭好端端坐在桌前用餐,一旁放着只外卖袋,桌上五花八门全是早点,包子、花卷、豆浆、粥……几乎将小小的餐桌铺满。
  “醒了啊。”他见我醒了,抬抬下巴,示意我过去吃早饭。
  “什么东西糊了?”
  “粥糊了。”他看起来是彻底好了,食欲大增,两口一只花卷下肚,嘴里没咽下又去拿下一只,和昨天吃不下饭的虚弱模样简直天差地别,“我本来想煮粥的,可一眨眼功夫它就糊了,然后我就叫了外卖。”
  视线扫过角落的垃圾桶,他一脸嫌弃道:“锅废了,我懒得洗,下次陪你一个新的。”
  我跟着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我那小奶锅。曾经清新的薄荷绿外壳变得熏黑一片,内里的搪瓷涂层粘了厚厚一层焦炭,完全跟变了一只锅似的,果然是废了。
  “不用,本来也旧了,不值几个钱。”记得这锅有一整套,我搬家时沈洛羽送我的,说是国外的一个牌子,优点是长得好看,缺点是贵。她送我的这套总价超过五位数,送得她颇为肉疼,而我因为这锅金贵,平时也很少用它。
  想不到它竟就这样惨死在商牧枭手中,时也命也。
  “皮蛋瘦肉粥,吃吗?”他掀开一只塑料碗的盖子,推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去拿外卖袋里的塑料勺。
  他完全不提昨晚的事,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嘲笑我的意思,简直要让我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了。
  “烧退了吗?”坐一桌吃饭,不说话始终有点奇怪,我只能努力去寻话题。
  “退了。昨天半夜就退了。”
  “你和你姐姐联系过了吗?”
  “嗯。”他喝一口豆浆,用纸巾抹了抹嘴,算是吃完了,“今晚我就回家。”
  吃完早饭,我载着他一道去了学校,因着要去的校区不同,他在大门口便下了车。
  “对了……”他开了门,即将下车,我叫住他,和他说了心理互助小组黄老先生去世的事情。
  可能是有人询问了廖姐相关信息,她昨天群发了葬礼举办的时间地点过来,说想送黄老先生最后一程的可以去参加,没空的也不强求,大家根据自己时间安排就好。
  落葬仪式定在今天下午,我下午正好没课,就打算去送一送他。
  “那老头死了啊。”商牧枭神色淡淡,看起来并不意外,“你去吗?”
  “去。”
  他想了想,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不会去的,毕竟他也就参加过一次互助小组,兴许连当初有几个人都没记住。
  最后与他约定下午两点学校门口见,他点点头说知道了,下车便走了。
  上午课上完,吃过午饭,在办公室看了会儿文献资料,不知不觉有些入迷,要不是商牧枭发来信息说他已经等在学校大门外,我都没发现到时间了。
  我以为他是要坐我的车去,结果到门口一看,路边停着辆眼熟的蓝白重机,骑手戴着头盔,用一只脚撑住地面,无论是场景还是他本人都好像模特在拍海报,就算看不到脸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将车开到他边上,降下车窗问:“你是跟在我后面吗?”
  他打开护目镜,挑了挑眉道:“怎么,你还怕我跟不上你吗?”
  潜台词仿佛在说:“就你那龟速,我让你十码都没有怕的。”
  一句话没多说,我升上车窗,开在商牧枭前头领路,三十公里路,难得的全程只花了一个小时。
  今天阳光不错,无风无雨,气温虽低,但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是个好天气。
  我们到时,黄老先生的墓碑附近已经围了一圈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支白色的菊花,神情庄重又肃穆。
  站在人群末尾的不知是殡葬服务的工作人员还是老先生的家属,穿着一身黑衣,怀里捧着一捧白菊,见我们靠近,询问过身份,给了我和商牧枭一人一枝花。
  我们站在最尾端,只能听到前头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似乎是黄老先生的儿子在念悼词。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悼词念完了,人群开始挪动,一个个上前献花。
  我和商牧枭是最后两个上去的,墓碑前已是铺满了鲜花,照片里的老人家笑得分外和蔼慈祥,摆放骨灰盒的位置刻了一行耀眼的金字——你们还年轻,你们要好好活。
  他竟然将这句话当做自己的墓志铭刻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他对我们这些来参加葬礼的后辈,最后的叮咛。
  凝重的情绪消散不少,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便如此刻的阳光,纵使身处寒冷的季节,也总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落葬仪式简单也简短,我在人群里有看到几个互助小组的熟面孔,大家只是远远颔首,算打过招呼,葬礼结束后也没有过多交流便各自离去。
  我与商牧枭一同往墓园大门走,不知是不是被葬礼气氛影响,他一路都显得很安静。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商牧枭突然说道。
  我一听便觉得不对,他第一次参加葬礼,那他妈妈去世时他在哪儿?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语气平淡地接着道:“我妈妈举行葬礼时,我不被允许靠近,只能由保姆牵着站在远处。因为我爸说,妈妈不会想要见到我。”
  分明方才还觉得阳光温暖,只是片刻功夫,我又无端冷起来。虽然我与父母的关系也十分疏离淡漠,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水火不容,我实在很难想象,商禄竟然对五岁的孩子说这种话。
  “她死的那天,问过我……要不要和她去一个地方。我一直很怕她,她从来不喜欢我,除了对我发脾气,就是责怪我毁了她的事业,我直觉那不是好地方,就拒绝了。她一下子变得很生气,强硬地将我推出门外,丢进了雨里,任我怎么哭喊都不开门。”说到这里,他哂笑一声,“长大了才知道,她是要带我去黄泉,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人人都说她是病了,她也不想那样,要我原谅她。”他走在阳光里,声音却冷得要落冰渣,“可她病了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不能恨她?”
  到了大门口,不远处便停着我和他的车。他停下来,我也不由自主跟着停下。
  “她的画充满生机,寓意美好,看着那些奇妙的颜色,心灵也会不自觉平静下来。她把最好的一面给了别人,最坏的一面给了我。”
  所以他才想要毁去《园景》,毁去那些在他看来虚假到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从小长在父母的责备中,没有得到过一丝来自他们的温情,只有姐姐是他的全部。
  而现在,商芸柔也不再独属于他。
  他站在我面前,双手插在外套里,青春无敌的二十岁,眼里却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厌倦与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