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镜枫夜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不要这样,是我考虑不周。我……我错了……”
燕洵使劲推镜枫夜,不让他靠近。
其实没多大力气,燕洵的手腕细细的,一用力就会折断是似的,镜枫夜根本不敢用力。
“你越来越像个人了。”燕洵轻声道,“那些所谓的为了你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人不胜枚举。就像老沈家,为了沈千银好,做出来的事又是什么呢?”
“我不是那样。”镜枫夜一愣,赶忙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但你做出来的事其实跟他们没什么区别。”燕洵冲着镜枫夜摇头道,“我们家跟别人家里不一样,不需要你自己去背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一起来扛。那些瞒着幼崽们的事也终究会有一日告诉他们,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扛,我们剩下这些人快快乐乐的。”
“镜大人,你可是想明白了?”燕洵问。
眼前的这个汉子是妖国来的妖怪,跟着燕洵身边一点一点的学,如今越来越像个人。
燕洵忽然笑了下,说:“这么一想,倒像是我很不近人情,我倒跟寻常人不一样了。镜大人,你想明白了吗?若是我说错了,你便跟我说。咱们俩之间,不要有什么事互相瞒着,那样很不好很不好。”
他们俩之间跟寻常人家不同。
家中住的也不是京城那样的宅子,家中也没有养下人专门伺候,也没有分后宅和前院,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家中所有人都勾心斗角,为银钱,为权势,为一丁点儿的机会。
他们家跟所有人家都不一样,最初的最初,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一切都是燕洵动手,燕洵教镜枫夜,教幼崽们。
等镜枫夜学成,燕洵的身体便不太好,往后就几乎什么事都不需要燕洵动手了。
“大人?”镜枫夜挪到另外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燕洵,小声问,“大人还生气吗?”
“你想明白了吗?”燕洵问。
镜枫夜赶忙道:“我想明白了。五皇子的话不可信,即便是他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也应该跟大人商量。”
“还有呢?”燕洵又问。
镜枫夜一愣,“还有?”
“镜大人,我说你越来越像个人了。”燕洵叹息道,“你觉得这样好吗?我从来都没有希望过你像个人。你本来就是妖怪,本来就跟寻常人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啊。”
镜枫夜又是一愣,没太懂。
“今晚我去找小皇子歇息,你自个儿在这里睡吧。”燕洵披着被子下床。
“大人?”镜枫夜有些慌了。
“镜大人,做好你自己就行了。”燕洵走到门口,察觉到镜枫夜要追出来,赶忙道,“今晚咱们分开睡!”
镜枫夜顿住,眼睁睁看着燕洵关上门,又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去了隔壁屋。
隔壁,燕洵刚敲了一下门,房门就立刻打开了。
“阿爹?”蛋红红揉着眼睛,迷瞪瞪的看着燕洵。
“我来这边睡。”燕洵道。
“大人?”小皇子听到动静爬起来,摸黑拿了火折子点燃油灯。
屋里瞬间变亮,当中摆着两张大床,小皇子也是揉着眼睛,一边迷瞪瞪地看着燕洵,一边把枕头旁边蛋红红的小窝整理好。
蛋红红穿着晚上睡觉才穿的柔软衣裳,头上还带着幼崽们给缝的小帽子,一路跟着燕洵一起哒哒哒跳到床上,揉着眼睛问,“阿爹?咋回事?”
“今晚我睡这边。”燕洵道。
“哦。”蛋红红没别的想法,自个儿又跳到床头柜上,拿了温水咕咚咕咚地喝,又拿出一片肉干啃,一边说,“阿爹要不要吃?我肚子有点饿,每次晚上睡醒都想吃东西。”
“我不饿,你吃吧。”燕洵笑道,“幼崽们都在隔壁的隔壁睡觉吧?”
“恩。哥哥们说要陪着蛋巨巨。”蛋红红赶忙道,“还好保育堂医馆最近看病的人不多,不然我们肯定不能占这么多屋子。”
燕洵点头。
他在保育堂医馆养身体,原本幼崽们都还住在保育堂建设水泥楼,两边距离也不算远,来回很方便。
不过镜枫夜一直跟燕洵住在一起,来看望燕洵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燕洵甚至直接让镜枫夜在医馆外面烤肉,再后来幼崽们要帮着照顾蛋巨巨,就经常有几个幼崽来睡觉,蛋红红经常跑来找小皇子睡觉,于是到如今,所有的小幼崽都跟着来了保育堂医馆睡觉。
蛋红红吃了肉干,打了个饱嗝,又从床上跳下去,哒哒哒往外跑,“我得去净房一趟。”
等着蛋红红走了,小皇子这才冲着燕洵拱手,问:“大人可是和镜大人吵架了?”他自个儿说完,又摇头道,“应当不是。大人和镜大人从来都不会吵架,那是为了什么呢?”
“镜大人想跟五皇子合作。”燕洵道,“他想一个人背负,我不同意,跟他谈了谈,现在晾着他,让他自己想清楚。”
这些事燕洵没打算瞒着小皇子,今晚过来歇息便是也想趁机跟他说说话。
小皇子有些诧异,忽然道:“镜大人心善,倒是很像人,不像妖怪。”
“镜大人为我改变太多。”燕洵道,“他愈发的像个人,这样反而不好,他毕竟是妖怪。无论如何,这些身份都不会改变,况且……”
对于妖国,还有太多太多未知。
“是啊。”小皇子何其通透,哪怕是燕洵没有说的很清楚,他也能窥知一二。
两个人忽然沉默。
房门再次打开,蛋红红溜溜达达进来,冲着身后道:“哥,快进来。”
“来了。”蛋弟弟也溜溜达达进来,“阿爹真的在吗?”
“你咋过来了?”燕洵问。
蛋弟弟赶忙跳到床上,几乎整个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冲着燕洵道:“我去净房的时候刚好遇到蛋红红了。阿爹,你咋跟我爹分开了?难道是吵架了?不应当吧,我爹那么怂,哪里敢跟阿爹你吵架。是出了什么事吗?”
从一开始,蛋弟弟就知道镜枫夜不可能跟燕洵吵架,他们俩也永远都不会吵架。
此时燕洵单独来到小皇子屋里,蛋弟弟满脸惊讶,“阿爹,是出啥事了吗?”
“没啥事。”燕洵道,“你爹长本事了,想了个馊主意,我不同意哩。”
“我爹本事不小。”蛋弟弟嘿嘿笑道,“没啥事的话,我回去歇息了。”
“去吧。晚上不要到处溜达,小心长不高。”燕洵道。
蛋弟弟一听,赶忙跑回去睡觉。
他个头小,从破壳起就很想长得高高大大的,平日里吃东西从来都不挑食,且经常喝骨头汤、羊奶等等,晚上总要早早歇息,就是想长得快一点。
“我也睡了。”蛋红红也赶忙回到自己的小窝中,老老实实的躺下。
燕洵和小皇子对视一眼,赶忙吹灭油灯,躺下睡觉。
*
京城的一切都尘埃落定。
燕洵献出来的作坊也终于步入正轨,被燕洵抽走的人也都有其他人填充上,分管的衙门也都派了人来。
贾求孤已经离京,连带着戚姐儿。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那样,百姓们还是一边说着谁家谁家的八卦事儿,一边算计着自己手头的银钱,看看能不能去商场买更实惠的鸡蛋或者猪肉、鸡肉。
那日京城地龙翻身,成就了贾求孤,也成就了幼崽们,更是成就了沈千银。
然而这也不过是百姓嘴里偶尔说的几句好话罢了,无论是幼崽们还是沈千银,过得日子其实都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过除了这些所有的人,还有一个人濒临崩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赵飞腾两股战战,追问府中下人,“你们可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日他们挖出白骨,还有妖灯……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睡着,人事不知,再醒来,府中花园一片狼藉,燕洵和幼崽们都不见了。
“那些白骨、白骨呢?”赵飞腾大吼道,“我们是不是大难临头了?你们这些废物,是不是不敢说?别想着别人,现在你们都还是我的人,卖身契也还在我手上!你们说还是不说?”
诸多下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什么都不知道,当日被选中去花园的也只有少部分人而已,他们都跟赵飞腾一样,后来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人事不知了。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赵飞腾唾沫星子横飞道,“你们谁知道什么的,最好都说出来,否则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府上出了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不但你们担待不起,就是老爷我也同样担待不起!”
白骨,还不止一人,赵飞腾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事儿怎么就在自己府上,且那些白骨都去了哪里?
“老爷,派人去问问燕大人,应当能打听出些东西。”黑十郎小声道。
赵飞腾在府上吼了好几个时辰,与其这样,倒是不如去问问燕洵。
但是的情形黑十郎倒是亲眼看到了,只是他知道的也不清不楚。
“谁?你去?”赵飞腾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十郎。他是真的吓破了胆,自从从边城回来,贾求孤等人是一升再升,他却仿佛叫朝廷遗忘了似的,原本就是个闲职,不用去衙门点卯,这又没了差事,是半点用都没了。
他不甘心,想继续往上爬,想要有更好的差事,但这并代表他愿意摊上这么大的官司。
“谁都不许去!”赵飞腾变脸道,“燕洵是什么人!招惹了他,你们都别想活着。”
黑十郎忍不住偷偷翻白眼,明明是赵飞腾自己招惹燕大人。
“老爷,宫里来圣旨了。”管家小跑着来,凑到赵飞腾耳边轻声道。
赵飞腾面露喜色,“快准备接旨。”
等传旨太监念完圣旨,赵飞腾脸上的狂喜忽然僵住。
他一直都没有坐以待毙,这回贾求孤外放去歧元县,其他人家都是铆足了劲的想要帮着贾求孤说亲,他自然也没闲着,不但让表妹潶姐儿去,还去求了朝中几位大人,想也去歧元县,捞个驻守地方的小将军当当。
那歧元县地处偏远,且几乎是三不管,历来是下等县中的下等县,原本虽然有些道兵驻扎,但驻守小将军却一直没有,赵飞腾觉得自己资历本事都够,只要朝中的几位大人帮他说说话,那他去歧元县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结果圣旨来是来了,却没让他去歧元县,而是让他去边城。
“公公,这、这……”赵飞腾有些懵,叫他去边城,那还不如留在京城。
“恭喜赵大人。”传旨太监冲着赵飞腾拱手,“接旨吧。”
“这……”赵飞腾不敢拒绝,赶忙上前接旨,又给传旨太监塞了银子,小声问,“公公可否能指点一二?”
传旨太监斜倪赵飞腾,轻声道:“赵大人,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咱家言尽于此,告辞。”
赵飞腾瞬间想到如今一片狼藉的花园,‘普通’一声跪地,如丧考妣。
*
屋里,幼崽们都在忙活着收拾东西,只有燕洵悠闲的坐着。
镜枫夜难得看上去跟平时不一样,身上的龙鳞痕迹愈发的浅不说,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想明白了?”燕洵问。
“想明白了。”镜枫夜老实道。
难得看到这样的镜枫夜,燕洵忍不住笑,“离开我就这么睡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