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只是头一回见到蛋巨巨,不想跟蛋红红和蛋弟弟那样熟悉,哪怕是蛋巨巨有什么不好的,那也轮不到他来置喙,前面还有燕大人、镜大人,一直一众幼崽们呢,他又算得上哪根葱呢?
苍雀自从来到歧元县也是学了不少本事的,知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本分,千万不要对分外的事指手画脚,因为你不但没有那个资格,还有可能伸出去的手被人砍断。
在双方都陌生的时候,他不需要表态。
帮着抬蛋巨巨,那是因为帮了燕洵,他心中十分敬佩燕洵,又想讨好燕洵,机会送到眼前了哪能放过?
抬着蛋巨巨上了妖车,坐在十分柔软的座椅上,苍雀就有点不想自己骑马了。
他是骑着马来的,一路上风吹日晒,口鼻都是风沙,可大妖车不一样啊,窗户一关,什么都飞不进来,而且座椅十分柔软,就是躺在上面睡觉也行。
“坐在妖车里吧。”燕洵就说,“马匹先让马厩那边养着,回头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去领了就是。咱们现在赶时间,开妖车还快一点。”
“多谢。”苍雀赶忙道。
前面镜枫夜坐上驾驶位,苍雀就聚精会神地看着,只看到镜枫夜敲了敲前面的什么东西,就立刻有一个操作台升出来,同时亮起好几盏特别特别小,几乎可以忽略的小妖灯,还有一个十分古怪的轮子,镜枫夜按着轮子转来转去的,苍雀就感觉大妖车立刻跑了起来。
大妖车先是从停车位上退出来,又飞快地调整方向,然后便迅速冲上宽阔的水泥路,且速度越来越快。
透明的玻璃窗外面所有的景色都是一闪而过,苍雀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看镜枫夜操作,结果看了一会儿就眼花缭乱了,便又看窗外的风景。
一棵棵树都在飞快后退,还能看到更远处的一些营地,大妖车跑在平坦的水泥路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苍雀心中就有些羡慕了。
只是单纯的从外面看,大妖车就只是个铁疙瘩而已,看里面除了挡风的玻璃,看上去并不少见的坐垫,以及一些细小的似乎并不难模仿的零件,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别的铁疙瘩跑步起来,只有大妖车能跑起来。
苍雀又想起了火车,巨龙一样的火车只能在铁轨上跑,而大妖车不一样,轮子可以在任何地方跑,在平坦的地方跑的更快更平稳,坐在车里根本感觉不到颠簸。
当大妖车忽然停下,已经隐约能听到惊涛拍岸的声响时,苍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已经到达河边了。
燕洵下了妖车,一看不远处翻腾的河水留立刻想起来当初黑子出世,京城河水倒灌的事儿,眼前的场景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运河中的水还没有倒灌,天上也没有异象。
“大人。”驻守河岸两边的道兵看到大妖车来,赶忙凑过来。
“你们再后退五百步。”燕洵道,“现在还是危险。”
“是,大人。帐篷已经送走了,我们还在做最后的检查。”道兵赶忙道。
燕洵又相信问了问,知道是撼山幼崽留下的话,这才放心。又听道兵说蛋红红和小皇子去了运河源头,燕洵便立刻回到妖车中,让镜枫夜开车去运河源头。
“你也要跟着去?”燕洵见着苍雀又跟着上了妖车,看上去一脸兴奋的样子,就问了句。
苍雀赶忙道:“大人,我、我觉得这大妖车实在是太神奇了,我想坐……”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大妖车,可只是见到了停着不动的铁疙瘩,这不跑起来,谁知道大妖车竟然这般威风,甚至让苍雀都顾不上尊卑和自己一直坚守的本分,还想着坐妖车。
第423章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下起毛毛细雨。
运河两边水汽弥漫,稍稍靠近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无数的细小水珠。
撼山幼崽站在河岸上,脱下身上的薄袄,拧了拧,地上立刻聚集了一小滩水。他一直在河边跑,一边观察河水,一边安排临时驻守河岸的道兵后退,不知不觉得身上的袄子已经吸满了水,穿在身上沉重无比,而他根本没有察觉到。
脚上的鞋子也沉甸甸的,撼山幼崽脱下鞋子拎着,又甩了甩手中的战伞,继续往前跑。
运河两岸逐渐变得危险,撼山幼崽就愈发的不敢放松,他既然让蛋红红和小皇子去运河源头找蛋弟弟汇合,就是要保护好运河,保护好运河两边的人,好让他们放心。
而河岸两边已经危险到马匹不愿意靠近,脚下也没有路,马儿也跑步起来,铁驴更不用想,撼山幼崽只能用两只脚跑。
棉鞋湿漉漉的不能穿了,他就赤着脚,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冲到有人的地方,根据运河的情况安排他们后退,亦或是彻底撤离,他还要安排这些道兵的补给,总不能让他们都饿着肚子干活,那样要是有突发状况,他们又哪里有力气执行任务?
“你们且安心,我会想办法调来粮食,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撼山幼崽对道兵说,“歧元县有的是粮食,也从来没缺过粮食!”
“我们信你!”道兵郑重拱手。
“那我便去了。”撼山幼崽还要去下一个地方安排,拎着战伞一路往前跑,他心里头已经开始琢磨从哪个营地调粮食更方便一些,大部分营地都安排了管事,幼崽们都不在,调粮食其实就没有那么容易。
撼山幼崽想着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似乎可以找蛇身幼崽讨主意,只是蛇身幼崽那边有点太远,他赶过去的话,就没有任何歇息的功夫了。
“罢了,不歇息也累不着。”撼山幼崽握着小拳头,下了决心。
当大妖车沿着河岸跑上来的时候,镜枫夜一眼就看到了在河边狂奔的撼山幼崽,他立刻指给燕洵看。
“开停车。”燕洵赶忙道。
大妖车在毛毛细雨中前行,前面的挡风玻璃一会儿就得用小刷子擦一遍,不然会看不清外面。前面撼山幼崽跑得太快,大妖车还得加速才能追上他,当接近撼山幼崽的时候,大妖车车灯闪了闪。
撼山幼崽回头,就看到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大妖车,燕洵下了车,撑着伞快步走过来。
“快上车。”燕洵拿了件毯子披在撼山幼崽肩上,直接单手把他抱起来回到妖车上,又拿了热粥递过去。眼瞅着撼山幼崽擦干头发,披着毯子,又喝了热粥,燕洵捏着手中湿漉漉的袄子,心里头有点难受,“苦了你了。”
运河开通太快,人手严重不够,幼崽们是最忙的,撼山幼崽原本就负责开通运河,现如今运河开通了,却愈发的忙了。
“不苦。”撼山幼崽喝了热粥,就自个儿拉出机关,找了肉干和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一边把自己的打算跟燕洵说了一遍,又说,“运河八成跟蛋巨巨有关系,蛋弟弟和小黑一直在运河源头,蛋红红和小黄也去了,现在啥样还不知道。”
“运河河水眼瞅着沸腾,源头那边定然有情况。”
燕洵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你的想法很好,这样,先去源头,到时候我和镜大人、蛋巨巨下车,你开着大妖车带着苍雀去找阿烛,他那边也有一辆大妖车,到时候你们分别开着回来。”
“可万一……”撼山幼崽就想拒绝。
如果有大妖车在,运河源头如果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儿,完全可以开着妖车跑,可要是他开着妖车走了,那留下的燕洵怎么办?
“听我的。”燕洵摸了摸撼山幼崽湿漉漉的脑袋,低声道,“咱们以前没有大妖车的时候,不也是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冲上去。边城外城墙也没有大妖车,道兵不也还是挡在前面了?现在大妖车给你用是最好的,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好。”撼山幼崽点头,他知道燕洵说的是对的。
燕洵就又拿出一床柔软的棉被给撼山幼崽裹上,“还有点功夫,你先歇息。我记得妖车里有备用的袄子,可能不合身,你先穿着,鞋子也有……”
“我不冷。”撼山幼崽裹着棉被,跟蚕蛹似的,他伸出比寻常人更黑一些的爪子晃了晃,冲着燕洵道,“大人,你摸摸看,我的爪子都是热乎的。”
“那也不行,冬天就得穿袄子,不然等回头冻着了可有你好受的。”燕洵打开最后面的箱子,找出折叠压缩过的袄子,打开以后袄子迅速充气,变得蓬松柔软,又找出鞋子,“阿烛那边应该还有一批灭妖城送来的粮食还没动用,先调动这一批,人手不够就去营地找大儿子,他能用。如是这回差事做得好,就把他调出来。”
“阿烛那边还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守着。”燕洵说着就看了眼苍雀。
苍雀没听出来,他还偷摸地盯着撼山幼崽看呢。
总觉得撼山幼崽就跟自己最小的兄弟是的,自家小弟冬天不愿意穿棉袄,嫌弃臃肿,非要穿绸缎,结果就冻着了,被自家爹娘好一顿训。撼山幼崽也差不多,不过他很听话,不会反驳燕洵。
仔细看看撼山幼崽放在外面的爪子,除了肤色比寻常人黑一点,跟人的手并没有什么区别。
等大妖车快要到地方的时候,撼山幼崽就从被子里钻出来,伸着脚丫子穿鞋。
“先穿袜子。”燕洵递过来一双袜子,“刚刚找到,看看合脚不合脚。”
“行。”撼山幼崽套上袜子,晃了晃脚丫子,又开始穿鞋。
“到了。”大妖车忽然停下。
燕洵就拿出战伞准备下车,先是叮嘱撼山幼崽,“路上开车小心,下雨天看不清楚路不要开得太快。去找阿烛的那条水泥路可能会出现外面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水泥路规则,可能会横冲直撞,多注意一点。”叮嘱完撼山幼崽,燕洵又看向苍雀,“你跟他一起去,到时候阿烛那边暂时交给你,放心,那边都是熟人,且都有章程,不会让你为难的。”
“大人。”苍雀听明白了,可也糊涂了,他何德何能能接到这样的差事,他又真的有那样的本事吗?
是以为他赖着不走,所以才有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好差事吧?
运河源头是有人的,且有很多人,燕洵完全可以不用他,可偏偏选中了他。
“你能行。”燕洵拍了拍苍雀的肩膀,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边镜枫夜早下车了,正撑着伞等燕洵下车。
这边燕洵刚关上车门,撼山幼崽就已经爬到前面驾驶座上,冲着苍雀道:“坐稳了!”
燕洵在外面冲着撼山幼崽摆了摆手。
撼山幼崽重重地点头,手速极快地操纵按钮,大妖车飞快倒退,迅速窜入雨幕中。
“我们要去绕一道提前建好的桥,从那里过河。”撼山幼崽解释道,见着苍雀的脸色有点不好,又赶忙问,“你晕车?你手边有个按钮,连续按三下,会弹出来一个药丸,那是小花调的晕车药,很管用。”
“不晕。”苍雀赶忙摇头,可他的样子不比晕车好多少。
撼山幼崽一边操纵妖车一边问:“那你是咋了?”
明明方才燕洵还没下车的时候,苍雀看上去还挺拿的住的,有大将风范,怎么燕洵刚下车他就脸色苍白,看上去要晕不晕的样子。
“我、我就是觉得大人给的差事太重了。”苍雀跟撼山幼崽虽然不熟,却也不怎么怕他,这会子见着撼山幼崽挺关心他的,心里头就有点感动,也顾不得别的了,“那边不但要负责修路,还要收拢投奔歧元县的流民等等,哪怕是有章程我怕是也做不来……”
“原来是担心这个。”撼山幼崽很淡定,就说起大儿子。
狗娃叔的大儿子从小就没有名字,乳名也没有,上元村的人都喊他狗娃叔家的老大,或者直接喊大儿子。
而这个大儿子呢,从小看着脑子就不怎么灵光,长到三岁多的时候才开始学说话,身体倒是一直很壮实,家里没什么吃的,自个儿出去捡野菜吃,也慢慢地长大了。
狗娃叔家的其他孩子都一个赛一个的机灵,那一个个眼珠子都滴溜溜的转,心里头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多,因为家里穷,就经常去别人家讨吃食,不拘是一口饭还是一口粥,反正只要给了吃的,那就一个个的露出笑脸,要是不给,那晚上肯定要偷摸着使坏,要么等着别人家里晚上亲热的时候,他们去听门子,要么就等着人家煮粥的时候,跑去锅旁边蹲着看,有时候还会弄粪便,恶心人。
大儿子跟下面的弟弟就不一样,天天自个儿出去琢磨吃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天天饿着,可也活了下来。
其实这样的孩子村里还有不少,都是因为穷啊。
家里孩子多,又没有吃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的关在家里把他们饿死?可不就得放孩子出去,有一口是一口的,好歹活下来再说。
村里的人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上元村一直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狗娃叔带人反了狗将军,紧接着拉起大旗,揭竿而起了。这样一来,手中就有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数不清的粮食,可唾手可得的美人。
没人过过这样的日子啊,大儿子的几个弟弟更是没过过,他们身边又很快凑了一群专门拍马屁的人,可不就学得更坏了。
只有大儿子,他看上去脑子不灵光,也就没有人凑上来,他自个儿也不参与那些烧杀抢掠的事儿,每天就是自己折腾点吃的,填饱肚子,然后睡觉,第二天还是这样重复。
也有人问过大儿子,“你弟弟们都荣华富贵了,你还是这么穷,甘心吗?”
“有啥甘心不甘心的,我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大儿子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不为所动,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于是等道兵大军围困,把这些揭竿而起的人全部收拢分散,送去各个营地的时候,大儿子就变成了最特别的一个,他手中没犯过什么事,顶多是跟着狗娃叔吃过几顿好饭,于是到了营地没多久就成了管事。
便是成了管事,大儿子对手中掠过的钱财也毫不动心,于是他就成了营地的总管事。
到现在,大儿子已经入了燕洵的眼,在贾求孤那边也有姓名,可以说将来前途是绝对的好。
撼山幼崽就跟苍雀说大儿子,“他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听说我们这些妖怪幼崽都要自己取名字,他就想着自己也好好学学问,等将来觉得学问学的差不多了,便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我懂了。”苍雀若有所思。
大儿子是真的没什么本事,便是学习学问他也需要把那些学问变换成自己习惯的东西来,学得也很慢,但是他比谁都用功,也比谁都用心,他从来不去做多余的事,但只要是给他的事,他就能做到最好。
大妖车一路狂奔,终于到了蛇身幼崽这边。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从毛毛细雨变成小雨滴,哗啦啦地落下来。
燕洵撑着战伞一步一步走来,隔着运河看向河对岸。
一直站着没动的蛋弟弟终于动了,他也撑着自己的巴掌大的小战伞,往前跑了两步,又忽然意识到运河自己跨越不过去,便只能冲着燕洵喊:“阿爹,蛋巨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