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便赶忙拿出一沓图纸递给燕洵,全都是手绘,只画重点,能看懂的一眼就能看懂,看不懂的只觉得那都是一团团的线条。
“还是得把妖画弄出来。”蛋弟弟好奇,跑到镜枫夜身上手搭凉棚看燕洵手中的纸,他没跟着学过医术,甚至是现在都还没正儿八经的念书,那纸上的线条完全看不懂,便小声嘀咕道,“阿爹不是说有一种机关可以在纸上轻松成像吗?咱们什么时候弄出来先给保育堂医馆配备上,现在这样还得专门请画师画画也太麻烦了些。”
燕洵伸手把蛋弟弟提溜下来,扔到一边给秦四拿着,轻声道:“这就是你不念书的下场。”
“看不懂就看不懂,阿爹何必戳人家的痛处。”蛋弟弟冲着燕洵做鬼脸,显然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秦四就见着蛋弟弟若无其事的跑到一边喝茶,就好奇地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蛋弟弟喝了茶,又跑到弹弹幼崽旁边,伸爪子撕盘子里的肉片吃。
“方才燕大人训斥了你。”秦四道,他就想着,如果是皇帝忽然训斥了哪位皇子的话,甭管是因为什么事,那被训斥的皇子就算是他这样受宠的也定然会坐立不安,一定要检讨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身边的人究竟哪里做错了。
皇帝肯定是没有错的,错的只能是被训斥的皇子。
秦四就觉得以燕洵现在的身份地位,哪怕他只是个五品的鸿胪寺卿,可只要他随便说一句话,怕是要比大秦所有五品的小官儿加起来都要管用,虽然秦四有点不想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燕洵训斥他的话,他怕是也要小心翼翼的反省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地方。
“训斥就训斥呗,阿爹只是随口说说又没有生气。”蛋弟弟不在意道,“如果阿爹真的生气了的话,我肯定是不敢的。”
“燕大人没生气?”秦四有点不太明白这两者的关系。
训斥了就是训斥了,怎么还跟燕洵的心情和态度有关系呢?
“没生气。”蛋弟弟摸了摸小肚子,感觉自己已经吃饱了,便跑到秦四旁边的垫子上盘腿坐下,“就好比皇上训斥你,如果皇上心情很好没真的生气的话,你也不必要放在心上的。”
秦四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口:他其实根本不知皇帝训斥他的时候心情究竟怎样,只顾着检讨自己的错误了,又怎么敢去揣摩皇帝的心思,那是大忌。
可按照蛋弟弟的说法,他又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就弄不明白皇帝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燕洵一张一张的看着图纸,一边问:“碎骨都取出来了?”
“恩。”大夫点头。
“用钢板吧,成不成的先试试,要不然这条腿怕是要废了。”燕洵想了想道,“现在就去保育堂医馆……”
“我们也去。”黑白幼崽赶忙站起来。
现在保育堂医馆还没有自己制造钢板的能力,还需要小幼崽们帮忙。这也是大夫自己决定不了,特地跑来问燕洵意见的原因。
“我们也去。”蛋弟弟蹦起来,又招呼秦四跟上,非常自然地喊,“四皇子,你也来。我哥哥和弟弟他们都在那边呢,顺便也看看太子殿下。”
“好。”秦四跟着站起来,跟小幼崽们一块儿在玄关换衣裳,他拿起衣裳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新的,这显然不是他身边的下人能办到的,只能是燕洵暗中派人帮的忙。
换好衣裳,秦仪蹲在旁边自己穿鞋,见着小幼崽们都飞快的自己整理好衣裳,而他还在跟鞋子奋斗,就有些羞愧。
这些个事儿从来都有下人伺候,他自己根本不会弄的。
好容易折腾好鞋子,秦四又跟着小幼崽们跑出来,稀里糊涂的上了马车。等蛋弟弟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时候,秦仪这才发现那看上去瘦巴巴的大夫竟然十分潇洒的翻身上马,哒哒哒的跟在一边。
那马养的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一匹快马。
他这才知道原来保育堂的大夫都是会骑马的,很是雷厉风行,跟他以前见过的慢悠悠的太医完全不一样。
就这么一路去了保育堂医馆,燕洵带着小幼崽们快步进去,一边又对蛋弟弟说,“你跟四皇子去看看太子殿下,切记,太子殿下被妖国使臣重伤……现在……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懂!”蛋弟弟冲着燕洵比划比划,拽着秦四的衣裳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一开始的时候秦四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大夫,都很年轻,有小汉子也有小哥儿,偶尔的还能看到年纪不大的姐儿,不过他们全都穿着白大褂,走路带风,说话语速也十分快,一个个都雷厉风行的。
秦四还看到好几个大夫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小床,一路小跑着窜过去,快的秦四都几乎没看清那些大夫的脸。
不过很快蛋弟弟就带着他进了一个人很少的通道,两边都是一扇一扇的门,门上有玻璃,隐约能看清楚里面似乎是有人。
“这条路只有大夫会走,外人进不来。”蛋弟弟解释道,“太子殿下毕竟身份不一样,不能叫人轻易找到,所以才会安排在这里。前面就是了……”
前面有一扇不大的门,蛋弟弟上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这才推开门进去。
门里面有个单独的小屋子,不大,不过里面比外面暖和的多,也有茶水座椅等等。秦四定睛看过去,这才发现秦仪没在这里,是秦仪的护卫和贴身内侍守在外面。
里面还有一道门,再打开这道门,这才豁然开朗,里面的空间十分大。
秦仪面色惨白的躺着,外面挂着红彤彤的血袋,一根罐子戳在他手上,看着特别触目惊心。
“太子!”秦四一下子就难受了,他不敢太大声,害怕吵醒秦仪,便憋着,硬生生憋出眼泪。
以前都活蹦乱跳的时候,每每见到虽然面上都笑眯眯,但其实心里头都恨不得对方死,可等秦四真正的看到秦仪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的时候,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头并没有痛快的感觉,也没有觉得酣畅淋漓,更没有喜悦,反而很难受。
“太子殿下。”蛋弟弟冲着秦仪郑重其事的拱手,“大恩不言谢,我蛋弟弟记在心里了,往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对我说就是。”
“我……”秦四擦了擦眼睛,他不承认自己掉眼泪了。
“哎。”蛋弟弟老气横秋的叹气,“人终究是太脆弱了,太子殿下是,我阿爹也是。那妖国使臣也太不像话了些,要不是我们早有准备,要不是有海棠帮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这一切都环环相扣,可哪怕是这样秦仪也还是受了伤,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也没想到。”秦四吸吸鼻子有点可怜道,“根本没想到妖国使臣竟然那么嚣张。”
“妖国使臣毕竟代表妖国的态度,这些年妖国可从来都没有服软过,哪怕是送来我的哥哥们做人质,不也是不管不问的,想当初克鲁西还想吃我的哥哥们呢。”蛋弟弟就说,“原本就不应该如此直接让妖国使臣进京,一定是哪里不对……”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秦四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他觉得朝堂中那些文臣的态度不对,觉得自己以前的态度不对,甚至是觉得皇帝的态度也不对……
第514章
秦四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对,他独独没有想过蛋弟弟不对。
他并不太知道这些小幼崽们的能耐,也只知道花树幼崽医术好,火焰幼崽能升温,蛇身幼崽能弄出纯净水而已,至于其他的波波幼崽、弹弹幼崽、黑白幼崽、蛋红红、蛋弟弟等等能力他并不清楚。
他不知道蛋弟弟的能力比较特别:只要听蛋弟弟说话就会不知不觉得受到影响,类似于蛊惑,但是比蛊惑更恐怖,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意识到蛋弟弟说的那些话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因为每个人都只会深信不疑。
“快到饭点了。”蛋弟弟从怀里掏出十分小巧的怀表看了眼道,“我带你去饭堂吃饭。”
“好。”秦四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恍恍惚惚的跟着蛋弟弟往外走。
直到到了饭堂,直到蛋弟弟扛着一盘盘菜跑回来,一一摆在桌子上,又抱着筷子哒哒哒跑过来放到秦四手边,自己跑到另外一边,拿着小小的刀叉切眼前的包子吃,快要吃饱的时候,秦四这才回过神。
周围很多人,全都穿着白大褂,哪怕是来吃饭也是走路带风。
很多人都看到了秦四,也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伺候的人,不过并没有人下跪,他们顶多是冲着秦四微微点头,便很快地走过去,有的是找地方吃饭,有的是步履匆匆的离开饭堂,显然是还有事情要忙。
蛋弟弟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冲着秦四道:“这里的规矩不太一样,如果是离开保育堂医馆的话,他们也同样会按照外面的规矩行礼的。”
“这里是保育堂医馆,所有大夫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学规矩,因为比起繁杂无比的规矩,显然救人更重要一些。”
“因为没有人敢保证这些大夫一步一步行礼的时候,是不是有哪位大人正在等着救命,是不是有哪位大人的家眷正等着生孩子。你知道的,现在只有保育堂医馆有剖腹生产的手段,每日里排队等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只要是救人就定然是半点功夫都耽搁不得,哪怕是皇帝急着看诊的时候不也不让太医行礼。
所以保育堂医馆早就有这样的规矩,甭管你是什么人,几品的官儿,又是哪位大人物的亲戚家眷,只要进了保育堂医馆,就得按照这里的规矩来!
想看病就听这些大夫的安排,否则的话保育堂医馆会直接拒绝看诊。
“是应该这样。”秦四干巴巴道。
“阿爹他们来了。”蛋弟弟忽然道。
秦四那混沌的,刚刚有些清醒的想法就瞬间被蛋弟弟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此时此刻他觉得燕洵这边定然是最最最重要的,其余的一切,像是秦仪的伤势,接待妖国使臣等事宜,以及那群也不知道有没有赶过来的功曹们,还有此时不知道究竟在何处的鬣狗王,甚至是那个神秘的,虽然一直都没有露面,但已经能确定存在的五皇子。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如蛋弟弟一句话重要。
“已经吃完了?”燕洵笑眯眯地问。
“我刚刚吃完,四皇子还没开始吃呢。”蛋弟弟一边说着一边拽着燕洵的衣裳往上爬,问,“那病人如何了?”
“过来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得做个大手术。”燕洵道,“约莫得五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就陪着四皇子吧。”
“好。”蛋弟弟点头,又好奇地问,“是谁这么倒霉,骨头都碎了?”
燕洵想起来那个人的模样,便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曹芹芹。”
“怎么是他!”蛋弟弟吓了一跳。
“你哥知道。”燕洵指了指宝宝。
另外一边宝宝扛着个头跟他差不多大的馒头跑过来,轻轻松松跳到桌子上,拿刀把馒头切开再切开,自个儿只拿了其中的一小块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又跑去扛回来一盘子菜。
等开始吃饭的时候宝宝才解释道:“惹了人,叫人害了。”
宝宝这样说的话那就是跟案子有关,蛋弟弟便没有再追问。
燕洵难得十分迅速的吃完饭,带着黑白幼崽等人雷厉风行的走了,饭堂中又是只有秦四和陪着他的蛋弟弟了。
等秦四跟着蛋弟弟离开,他来不及多想就跟着蛋弟弟见到了那头边城三头犬。
曾经被蛋弟弟牵出来,帮忙要银子的边城三头犬可以说是在京城名声大噪,要银子的那几天不知道多少人念叨这头边城三头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念叨太子殿下和四皇子。
这让秦四自信心爆棚,甚至是有些抖起来,觉得自己这样的差事都能办好,那接待妖国使臣似乎也没什么。
秦四看着眼前的边城三头犬,心里头却想到了不知道伤势如何的秦仪。
“四皇子,你知道钟县令吗?”蛋弟弟忽然问。
“知道。”秦四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
他是知道钟县令这么个人的,毕竟当初保育堂医馆的大夫提出来的‘密集恐惧症’,竟然真的是一种病症,而钟县令就是因为这件事被重新提起,并且终于是能够回京城述职。
且当初京城河水泛滥的时候,钟县令主动上门帮忙,后来宝宝还专门去感谢过。
这些个事儿几乎人人都知道,秦四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直到现在钟县令也没能述职成功,许多人都觉得他既然跟燕洵搭上关系,那么往后的日子定然是差不了,看看现在的贾求孤就知道了,那歧元县从一开始的三不管地带,现在俨然是变成了人人向往的地方,不知道多少流民、商户,甚至是普通百姓都想着能去歧元县就好了。
“你知道就好。”蛋弟弟就道,“那你可知道下沙县?”
“下沙县?好像听说过。”秦四仔细想了想又想,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蛋弟弟轻声道,“钟县令就是下沙县的县令。”
秦四恍然大悟,他好奇地看向蛋弟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幼崽忽然提起下沙县,明明现在有很多事情,明明那下沙县……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好像不知道。
“下沙县与世隔绝。”蛋弟弟道,“比歧元县还要神秘,好歹歧元县偶尔也会有商户路过,咱们对歧元县的情况也并不是不了解,只是没有法子解决而已。但有关下沙县我们又知道多少呢?似乎明面上的情报全都是钟县令送出来的,明面上下沙县百姓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可具体是怎么好呢?”
“下沙县有税送出来吧?”这一点秦四还是知道的,除了一些经历大灾大难,实在是拿不出税,由皇帝亲自赦免的县可以不用交税,别的县都不能。
蛋弟弟点头,“每回都是钟县令亲自带着人送出来,只到边境,再往前一步都不肯。”
“别的县令也是这般……”秦四道。
那么蛋弟弟说这个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