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家世,就凭他的军功,传到宫里,圣上都会下旨拆婚,至多给俞家一些财物方面的补偿,否则的话,他这个手握兵权的武将,算俞家的还是圣上的?
不过,这些事他都有把握解决,怕就怕在,届时俞家顶不住压力,主动将他推出去。
他道:“那爹可要记住今日这番话,无论能不能找到他们,都不能赶我走。”
俞静宜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同时,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33章 . 最后的时光 在家中,俞静宜已经完全舍……
近日, 俞静宜已经舍了轮椅,只起身的时候双膝会打颤,手边有桌子、椅子、柱子一类扶一下即可。
她独自回到房里, 掩紧房门,研墨提笔,凭着记忆将玉佩的模样画在纸上。
待晾干墨迹, 塞进信封里,在信封表面写上镇北侯府世子夫人几个字。
无需多言,相信只要看见这个,卫家人自会循迹找来。
长痛不如短痛, 她担心继续拖下去,会守不住自己的心。
冒然写出这么一封信,家里人会起疑,也会给家里招来麻烦。
她找出一身不起眼的旧衣, 穿在原本的衣服外面, 拆开妇人的发髻, 戴上帷帽,趁着家里人各自忙碌的时候, 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送到驿站交给信使。
出了驿站, 她钻进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将旧衣和帷帽一并丢弃, 尚未绾发, 就有些站不住了。双腿好似绑了沙袋,越发沉重,举步维艰,整个人香汗淋漓。
不远处, 有一个卖豆花的摊子,她强撑着走过去,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来歇歇脚。
摊主是一位衣着朴素而干净整洁的妇人,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姑娘想吃甜口还是咸口的?”
甜口是在白白嫩嫩的豆花上浇一勺红豆蜜汁,咸口则是浇一勺肉沫酱汁,再撒上葱花、香菜、辣椒碎。
俞静宜抬头,双双对视,皆是一怔。
她回过神,笑了笑:“陆大娘。”
陆大娘便是与她自小定亲的陆嵩的母亲。
早年,陆婷秀身怀六甲孤身一人来到灵溪县,说是夫家发迹另娶,将她赶出家门,娘家觉得丢脸不肯收留,才会流落于此。
她本分勤快,又有一手做豆花的手艺,很快在灵溪县扎下根来。
陆俞两家住得近,她生产时命垂一线,险些一尸两命,被郭芳蕊救下,自那以后,两家往来密切,待俞静宜出生,便定下了亲事。
多年来,两家似姻亲那般相处,相互关照,两个小的从走路蹒跚不稳的时候就玩在一块儿。
直至俞静宜摔断了腿,陆母强硬地退了亲,两家人才断了往来。
俞家虽然没有厚着脸皮地想要把自家残废的女儿强塞给陆家有状元之才的儿子,但到底是寒了心。
陆婷秀目光划过俞静宜的双腿,面容有喜有惊,还有一丝窘迫:“宜儿,你这腿恢复了?”
俞静宜双手放在膝头,颔首:“尚未好利索。”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陆家哥哥的,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与他相伴,却在议亲之际被抛弃,对她打击很大。
若是上辈子这个时候遇到陆婷秀,她许是会有几分不平,怨她忘恩负义,怨她心狠。
如今却是有一种时过境迁 ,往事如烟的微妙感觉。
她已经彻底放下了。
提起夫婿,她只会想到卫衡,而陆嵩,就只是邻家哥哥。
“你等着,大娘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豆花。”陆婷秀笑容亲切了几分。
一转身,心思活络起来。
在退亲一事上,她虽有遗憾,但从不认为自己有过,她的儿子必是会出人头地,必是要帮她把从前所受的苦难一并讨回来,一个残废的儿媳会给他们孤儿寡母拖后腿。
只前提是俞静宜真的成了残废。
抛开恩情,她对俞静宜这个儿媳是满意的。
她觉得俞静宜骨子里的韧劲儿与自己很相似,她一直有一个念头,若是俞静宜能和儿子过得圆满,就能证明夫家抛弃她这个糟糠的决定是错的。
俞静宜刚刚受伤的时候,她比谁都关注,仔细询问过每一位为俞静宜看诊的大夫,得到的结果皆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她才狠下心肠。
如今俞静宜腿伤痊愈,是不是可以把婚约再续上?
她儿子这般优秀,只要她开口,俞家定然求之不得,不会计较从前的事。
陆婷秀一去一回,双手分别端着半碗豆花,各自配了一整勺红豆蜜汁和一整勺肉沫酱汁。
俞静宜脸色“腾”地泛红。
小时候,陆家的豆花一起锅,她就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站在旁边流口水,问她喜欢哪一种,她都想吃。
可小肚皮又装不下,就这般各盛一半,料还要放足了才满意。
她娘训斥过她几次,可陆家母子都惯着她,不过是一点豆花,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算敞开肚皮顿顿吃,还能把陆家吃穷了不成。
如今她长大了,身份也不合适了。
“快趁热吃吧。”陆婷秀一如从前,将两个碗并排放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说自己不吃,反倒更尴尬,俞静宜垂着头,拿起勺子。
几口甜醇,再几口鲜香,交替刺激着味蕾,每一口都如初尝时那般新鲜诱人。
豆花见底,腿还软着,出于礼貌,她找话题攀谈起来:“陆大娘怎么会来云州城?”
“去年,你陆嵩哥哥科考的时候,我就过来了,灵溪县那边的宅子已经被我卖了,等陆嵩参加完殿试回来,我就随他一起进京。”陆婷秀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陆嵩高中解元,品貌端正,才思敏捷,殿试的成绩也不会差,必是要留京的。
听到这里,俞静宜弯了弯唇:“陆嵩哥哥定会高中状元。”
上辈子两家没有往来,但这件事人尽皆知,云州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出一位状元委实难得。
“宜儿,你想不想进京?”陆婷秀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只俞静宜被另一个人的声音吸引过去,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娘子——”卫衡远远地唤了一声,疾步而来,虎虎生风。
他早已获悉了陆俞两家的婚约,退亲的原因也一清二楚,陆嵩离开灵溪县之前,还曾去俞家见过俞静宜。
两人交谈的内容也从青荟口中意外得知了。
如今,俞静宜的腿日渐好转,他盼着能在陆嵩到京城任职之前瞒住此事,对陆母多了几分关注。
不想,本该在自家后院的娘子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与陆母相谈甚欢,心中顿时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相公。”俞静宜有几分送信被抓包的紧张,这两个字咬得绵柔。
在卫衡听来,她是在为违背契约,提前找下家而感到心虚。
卑微小赘婿心里有气,可又没有对自家娘子发作的底气,只能用行动来碾压对手了。
他挨着俞静宜坐下来,紧张道:“娘子,你的腿还没有痊愈,怎好独自出门?”
俞静宜自然不会说实话,她道:“来城里这么久,我还没出过门,如今能走了,就想到街上转转,青荟在店里帮忙,不好带上她。”
“那你总该告诉我,就算我再忙,你若想出门,我一定会陪着你。”卫衡目光赤诚,口吻中噙着九分的关切和一分卑微的埋怨。
继而,仪表堂堂的清俊公子又道:“你坐在这里,是不是走累了,我帮你揉揉腿。”
说着,就上了手,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半分都不在意此举被旁人瞧去,会不会看不起他。
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陆婷秀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干巴巴道:“宜儿,你成亲了?几时的事?”
她本就是外来户,宅子卖了,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与旁人家再无往来,不曾听闻此事。
“上个月底。”俞静宜不假思索。
卫衡好似这会儿才注意到陆婷秀:“这位是?”
俞静宜道:“陆大娘是以前在灵溪县的邻居。”
卫衡从善如流地问候了一声。
俞静宜无意再继续待下去,对卫衡道:“我已经休息好了,我们回去吧。”
卫衡却是注意到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从怀里摸出一方素净的帕子,帮她沾了沾:“在为夫面前还逞强。”
说着,将豆花的钱放在桌上,蹲下身:“云州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时间还早,不必急着回去,为夫背着你去瞧瞧,喜欢什么就买下,再给爹娘带回去一份。”
——哼,两碗破豆花有什么好的。
城里还有很多他家娘子喜欢的小食。
姿势都摆出来了,在外人面前,俞静宜怎好下了他的脸面,何况她的腿确实还软着,也走不出多远。
她辞别陆婷秀,伸出纤细的手臂,熟稔地攀上卫衡的脊背。
年轻的小夫妻你一言我一语,谈笑着渐行渐远。
陆婷秀看着两人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忽地生出一股怨气,腿恢复了也不通个气,反倒立刻成了亲,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忘了吗!
……
“娘子,东街口的绿豆糕很好吃,蜜香园的豆汁也不错,对了,前面不远有个老伯烤的红豆烧饼外酥内软,你一定会喜欢。”卫衡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这些确实是俞静宜喜欢的,不过这句句不离豆是怎么回事?
她挑眉,勾唇:“卫衡,你是不是……”
嫉妒了?
卫衡来俞家的时候,陆俞两家已有一年不曾往来,不过两家的婚约不是秘密,言谈中偶有提起。
卫衡装傻:“是什么?”
听了他的话,俞静宜又怀疑自己想多了:“没什么,走吧。”
她会好好珍惜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