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还是要罚的, 不过俞静宜有惊无险,且她避不开是源于自己的腿疾,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处罚不会太重。
此外, 宋家已经承诺,出十两银子作为对俞家娘子的补偿。
整件事就是一场意外,并非蓄意谋害,若是俞家没有异议就可以结案了。
听完捕快这番说辞, 俞家一家人脸色发黑, 半晌都没有表态。
捕快见状又补了一句:“宋家也算是苦主, 失了一辆马车不说,沿途被马车掀翻的摊子都要照价赔偿, 损失不小。”
意思就是,宋家已经很惨了, 你们有气也可以消了。
不想,话音落下, 郭芳蕊气得脑袋发昏, 直直向一旁倾倒。
宋家是苦主,那宋家给出的十两银子算是施舍吗?
害人不成,反倒博了同情又赚美名,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之事!
卫衡一身戾气地走上前, 扭头看向岳家三人,语气笃定:“这件事交给我来解决。”
郭芳蕊倚在俞景山宽厚的怀中悠悠转醒,俞静宜安下心来,道:“我也去,我想知道我差点连命都丢了,还要担多少责!”
说得好像她咎由自取一样!
路上,捕快迈着大长腿,脚步飞快。
别说俞静宜,就是旁的身材娇小的妇人也跟不上。
他闷声走出很远,一回头,发现小夫妻竟被他遥遥甩在后头,复又折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很是不耐,催促道:“我说二位能不能走快点?”
俞静宜正想理论一番,卫衡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差爷,我这身子还没好利索,走太急就喘不上气。”
若说为了迁就俞静宜,她的腿疾又会落人口实,只能揽在自己身上。
闻言,捕快立刻想起自家武艺超群的头,没轻没重地把人家拍晕的事,表情讪讪,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么急,可案子不结,宋家小姐便要一直呆在牢里,宋家闹得厉害,兄弟们实在难做。”
事出有因,他也是有苦衷的。
俞静宜斜了一眼自家“身子没好利索”的男人,心道,有这手腕,难怪能签下那么多单子,她得好好学学。
有些事即便占着理,也并非想一较高下,让双方都不愉快。
得知为了宋暖姝才急成这样,夫妻二人连赶路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个扶着一个,放缓脚步,“满心愧疚”地继续前行。
捕快无奈配合小妇人的步伐,暗暗恨起宋暖姝。
原本上头一句话就能放人,可宋暖姝不知怎么得罪了知府小姐,知府小姐不仅没有为她求情,还劝住了知府,一副撇清关系的姿态。
宋家上头的门路走不通,就为难底下的人,太可恶了。
……
府衙门口,关捕头远远望见徐步走来的俞静宜面露惊色,全然没料到,连拜堂都要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说走就能走,不见半分异样。
昨日初闻此事的时候,他推测她就算没有跛脚,也如那年迈的老妇,需旁人搀扶,不然又怎会险些被疯马踩踏?
如此一来,对车夫的量刑还要加重,不,推卸责任,罪加一等,得翻倍。
待人走近了,他笑道:“俞娘子能安然无恙,可喜可贺,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俞娘子今后定会福运绵绵。”
没有出人命,言语间比较轻松,也是有意安抚她。
俞静宜福身,表达谢意:“望能借您吉言。”
“随我进来吧。”关捕头边说边引着夫妻二人往里面走。
从调查结果来看,案子已经可以结了,不过还是要按照流程走一遭,听一下俞家人的说辞,录入卷宗。
不远处的马车中,孔迎蓉自俞静宜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盯着她的双腿,恨不得烧出一个窟窿,让她再次变残。
若非她隐瞒了此事,女儿又怎会同时得罪知府千金和首富千金。
消息尚未传开,但纸包不住火,待时间一久被旁人家察觉,都会疏远女儿,女儿此后就只能拘在自家后宅了。
她压下胸中的怒火,施施然走上前,端着贵妇的架子,将俞静宜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你没事,我这做表姑的就放心了。”
顿了顿,她用指尖撑着额角,一副憔悴伤神的模样:“这件事本不该闹到官府来,要怪就怪那卖草料的人家不够仔细,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掺在里头,我已经让你表姑父去给你出气了。”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你表姐与你不同,自小没吃过苦,在牢房那等腌臢的地方呆了一夜,肯定遭了不少罪,我这一夜都没能合眼,就盼着快点天亮,能接她出来,你来的正好,赶紧把案子结了。”
一番话下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同时,还不着痕迹地埋怨俞家人不该报案,害得她女儿无辜受罪。
若郭芳蕊在此,只要自己没有昏死过去,必要让她死一死。
你家的女儿受不得罪,我家的女儿就活该被疯马踩踏吗?
别说只是一夜,牢底坐穿才好!
孔迎蓉惺惺作态倒打一耙的本事,俞静宜早在上辈子两家发生纠纷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听着可气,并未在心里掀起波澜。
孔迎蓉捅的是软刀子,若是直接撕破脸反倒落了下乘,她如法炮制,慢条斯理地施了一个晚辈礼,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宋夫人家财万贯,喂马的草料定然是最上等的,那卖草料的人家拿着丰厚的银钱却敷衍了事委实可恨,万万不能轻饶了。”
话锋一转,她双目含恨:“宋小姐身份尊贵,为她挑选的车夫必是个中好手,岂会让阿猫阿狗之流滥竽充数,如此,我才敢断言,那车夫定是有心害我。
宋小姐受到牵连非我所愿,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我相信官府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末了,她看向关捕头:“至于案子能不能结,可不是我说的算。”
卫衡在心里为他家娘子鼓掌。
她将宋家送的假人情推了回去,继而勾出疑点表明立场,把案件定性为蓄意谋害,又在言辞间不着痕迹地撇清了两家人的关系。
拆招的同时狠狠地反击回去。
关捕头岂会听不出两人话中的机锋,俞静宜是苦主,宋家夫人不仅没有致歉安抚,反倒说起了场面话,埋怨人家,这也太过分了。
他原本倾向此案是意外,但听到两户人家别扭的关系,突然觉得或许另有隐情。
他应道:“何时结案要听大人的。”
“宋夫人,我们就先进去了。”
俞静宜对着孔迎蓉再施一礼,一言一行挑不出半分错处。
说完,小夫妻相携,跟在关捕头后头进入衙门。
孔迎蓉看着三人的背影,目光仿佛淬了毒。
听俞静宜的口气,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了,得及早做准备。
收回视线,她抬脚走向府衙后院。
……
卫衡以自身角度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宋家那边是发疯的马配上宋暖姝临时调用的外行车夫,俞家这边是因未撒料的香酥鸡调开卫衡,又突然冒出一个不看路的小乞丐推倒俞静宜。
乍一听都是偶然事件,可无论少了哪一个环节,俞静宜都不会遇险,且又是发生在有龃龉的两家人身上,耐人寻味。
张时的案子过后,关捕头的威名在极短的时间内响彻整个云州城,百姓们亲切地唤他一声关神捕,他绝不会轻易揭过任意一桩案件,抹黑自己的名头。
他给而立之年的师爷递了个眼色,后者默默地将记录口供的纸张连同压在下面结案的文书一并卷起。
关捕头问俞静宜:“小乞丐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客来香那边只需一句“不小心遗漏了,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很容易唐塞过去,那小乞丐会是破案的关键。
俞静宜道:“记得。”
师爷当即通过她描述在纸上画出小乞丐的小像,惟妙惟肖。
俞静宜忍不住夸赞一声。
师爷翘起唇角。
“你快别夸他了,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也就这个能拿出手。”关捕头顶着师爷的白眼,对小夫妻道:“我会把人找到,将事情彻查清楚,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待送走夫妻二人,关捕头折返客堂,向师爷索要墨迹未干的画像。
师爷吞了吞口水:“被后院派来的人拿去了。”
关捕头登时火气上头:“案件审理期间,除了大人以及负责办案的衙差,任何人都不得触碰与案件相关的材料,拿到后院算怎么回事!”
师爷弱弱道:“小夫人想要,我也拦不住啊。”
小夫人指的是知府的偏房,大夫人生的嫡子早丧,郁郁寡欢,久居佛堂不问世事,小夫人生的庶子将来会继承家业,势头正盛,他得罪不起。
为了弥补,他又道:“我这就去将此事禀明大人,讨回画像。”
“看都看了,追回来有什么用!”关捕头一拳砸在放置卷宗的桌面上。
年份已久的木桌不堪负重,轰然破碎。
师爷一怔,关捕头再显神威。
第38章 . 偷香窃玉 府衙后院。 绿翡指着小乞……
府衙后院。
绿翡指着小乞丐的画像, 脸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激动地道:“没错,就是他!”
宋暖姝的决定太过突然, 她又要去买通客来香的后厨,又要雇佣乞丐,根本没认真打量对方的长相, 加之对方个头小,一直低着头,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对方皮肤很黑, 脸上脏兮兮的,事后去街上找也没找到,看到画像就能对上了。
孔迎蓉看着绿翡的蠢相又想打人了。
俞静宜被撞一下就把人记住了,还能通过口述请人画出对方的容貌, 分毫不差, 自家的蠢丫头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对方, 连脸都没看清,害得她要舍下脸皮走小夫人的门路。
怀琇莹留意到孔迎蓉为了端架子憋到抽搐的面容, 忍笑抿了一口茶水,咳了一声:“既然看完了, 我就差人送回去了。”
放下茶盏,她黛眉微蹙, 捏了捏眉心:“我犯了老爷的忌讳, 回来定要与我急。”
孔迎蓉将画像交给怀琇莹的丫鬟,一脸愧疚:“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和你表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不管她。”
她眼底划过一抹流光:“若是姝儿能躲过这一劫, 往后,我一定会让她好好孝顺夫人。”
待女儿成为知府的儿媳妇,陈诗雅出嫁后若想指望娘家撑腰,就得反过来巴结女儿,得罪了又何妨!
怀琇莹神情一顿,冷声道:“赶紧歇了你的心思,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没必要亲上加亲。”
孔迎蓉连忙陪笑道:“夫人误会了,你是姝儿的表姑,她孝顺你是应该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忿,若非有她男人相助,怀琇莹如何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回头就让宋玮来提这件事,不怕她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