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誉先穿好衣,走到屋外,从高高的屋檐上,取下晾晒的两双鞋子。
他的,郁娇的。
他穿好自己的,这才进屋来,将另一双鞋子放在郁娇的面前。
见郁娇坐着不动,只冷着脸看他。
楚誉莞尔一笑,握着她的小脚,仔细地穿好,“我已经不生气了,娇娇还生气什么?”
郁娇看他一眼,眼神眯了一下,站起身,走出去了。
“娇娇不等我吗?”楚誉起身随后跟上。
“我们不熟。”
楚誉:“……”
正屋中间,摆着一张四方木桌,桌上已摆着几碗清炒小菜,和一碗酱牛肉,还有一盘野菜切饼。
菜是家常的农家小菜,但贵在新鲜,装在简单的粗盘子里,仍能勾起人的食欲。
灰宝不知从哪儿跑回来了,正蹲在桌边的椅上,摇摇小尾巴,睁圆着双眼,眼馋地望着桌子上。
没有鸡腿,它一脸的哀怨,但是呢,还是想吃,因为饿了。
老妇人和老汉端着两个托盘走进屋来,托盘上,摆着两碗白米粥并四碗荷包蛋汤。
“阿公阿婆早。”郁娇走上前,帮着摆碗。
“不必了,不必了,你是客人呢。”老妇人不让郁娇动手。
摆好碗,那对新婚夫妇,也从屋里走出来了。
新婚的年轻妇人,今天穿一身朱红八片罗裙,脸上微微扑了点粉,俏丽嫣然,她看着郁娇一直眨眼睛。
郁娇想起偷听到的话,脸色一窘,心中想也想得到,年轻妇人是得了自己相公的指示,想来问她,楚誉举不举了。
这两人真是闲的,郁娇无语。
二人向楚誉和郁娇问了好,也忙着搬椅子,搬凳子。
老汉招呼大家落座。
老妇人将四碗荷包蛋,分别放在郁娇楚誉和她的孙儿孙儿媳面前,笑着说,“补身子的,快吃吧快吃吧,吃了体力才好恢复。”
她的孙儿孙儿媳腼腆笑了笑,朝楚誉和郁娇点了点头,“两位也请。”便各自端碗吃起来。
楚誉也笑着接过碗。
只有郁娇,窘着脸。
“吃吧吃吧,不必客气啊。”老妇人还在招呼,“自家的鸡蛋呢,新鲜着呢。”
郁娇只好硬着头皮吃了。
她明明一夜好睡,根本没动体力。
这四个糖荷包蛋,撑得她不必吃午饭了。
灰宝得了两块酱牛肉,满意地坐在一旁啃着。
吃罢早饭后,楚誉就说要离开了,必竟,他和郁娇还要去处理正事。
老汉正抽着旱烟,往屋外看了眼,笑道,“我们也不留你们了,走出这座大山啊,得半天时间呢,你们早些找到家人吧。”又吩咐自己孙儿,“送送两位客人吧。”
“是,爷爷。”
楚誉笑道,“不必送了,我们沿着山路走就好。”
他会武,带着郁娇出行,不出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到山下。
有个不会武的跟着,反而会慢。
“那怎么成?有些地方,根本没路,不熟悉大山的人,会迷路的。”老汉说什么也不同意,执意让孙子相送。
楚誉见他坚持,只好同意了。
年轻汉子去准备水和干粮去了。
那个新婚小妇人喜花,含羞着拉过郁娇,一直拉到无人的地方,然后,附耳问道,“我家男人担心你家相公不举。”
郁娇:“……”果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她轻咳一声,“他,其实还好啦,也不是不举……”
“你也别不好意思说,我家男人看人不会错的。”喜花笑着道,“不过呢,你不必太担心呢,大妹子,我告诉你个法子,怎样治男人不举,包管有用。”
郁娇无语地眨眨眼。
她心中说道,要是楚誉得知喜花这么说他,一定会怒得将喜花扔屋顶上去挂着,或不,或许打得阿福不举,让喜花干着急。
“什么法子?”郁娇不想驳她的好意,便虚心好学地问。
“是这样的……”喜花小声着,详细地说着。
郁娇听得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的烫着。
“我和我男人试过了,很有用的。”喜花认真说道。
郁娇:“……”她干干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喜花姐。”
“不谢不谢,咱们有缘呢,所以我说给你听。”喜花朴实地笑道。
虽然喜花的担忧是杞人忧天,但郁娇还是为她的真情相待感动。
她想了想,取下自己的耳环塞到喜花的手里,“不值什么钱的,送你的。”不是不值钱,是值二百两银子,是她新买的一副翡翠耳环。
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对这农家妇人来说,就值钱了。
喜花大为意外,惊异着连连摆手说不要,“你们昨天已经送了我们金珠子了,阿福说,那对珠子值千两银子呢,我怎能还收你的东西?使不得使不得,快拿回去。”
“那是……咳咳,我男人送的,这是我送的,意义不一样。我祝你和阿福哥白头偕老,多子多孙。”郁娇将耳环一一戴到喜花的耳垂上,“看,多好看。”
喜花和阿福家里都穷,买不起首饰品,耳环空有耳洞,没有耳环。
郁娇执意要送,喜花心中又喜欢,便收下了。
喜花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你大妹子,真是不好意呢。”
“快别这么说。”郁娇笑了笑。
两人说话的瞬间,阿福已装了三牛皮袋清水,背着几个干菜饼朝喜花走来。
楚誉跟在他的后面。
“喜花,我送送他们,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山里汉子,黝黑的脸上洋溢着新婚的喜悦,朝自己娘子大声笑道。
“是,阿福哥。”喜花走上前,整理了下自己男人的行囊,又朝郁娇和楚誉挥挥手,“一路平安。”
老妇人和老汉也站在门口,微笑送行。
楚誉朝这家人微笑摆手,拉过郁娇的手,跟着山里汉阿福,往山下走去。
不过呢,没走几步,楚誉仍让郁娇趴在他的背上。
起初呢,郁娇不要他背,但她实在是走不过楚誉和阿福,一个会武,一个是长期走山路的人,很快,她就掉了队。
郁娇只好妥协了。
阿福回头见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憨厚一笑。
灰宝抱着颗捡到的松果,跳到郁娇的肩头上坐着,玩松果。
楚誉见阿福走在前头,小声问着郁娇,“我刚才听到你对喜花说,我是你男人?”
郁娇脸色一僵,伸手敲敲他的头,“你耳朵听叉了,没有。”他耳力为什么这么好?下回说他的话,一定要走得远远的。
“娇娇不承认就算了,我听到就是了。”
郁娇瞪他一眼,“……”
阿福是个多话的人,他边走边说着山里人家的趣事。
走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了,阿福忽然变了脸色,“坏了。”
楚誉只得停下脚步来,诧异看向他,“出了何事?”
阿福急得脸色窘红,“喜花给我做的香囊忘记拿了,还放在床上呢。”
楚誉:“……”
郁娇:“……”
见两人不解,阿福又补了一句,“那里面装着我二人的头。”
楚誉:“……”
郁娇:“……”
“我……我我我,我去取来,你们等等我。”
楚誉只得揉揉额头,“阿福啊,你不必送我们了,我们会走下山的。”
“那怎么成,我答应我爷爷了。”
“楚誉。”郁娇忽然压低声音,“我们跟他一起回去。”
郁娇的声音中,不像昨天和今天清晨那样,带着娇嗔,而是,肃然。
楚誉眸光微缩,“怎么啦,娇娇?”
“阿福家的方向,有惊鸟腾空。”郁娇眯着眼,看向那处半山腰。
刚才灰宝提醒她,有坏人来了,还一直指着来的路上。
她便回头去看,果然——
无数鸟雀惊飞,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生。
“有情况,回去!”楚誉道。
两人现阿福家有异样,阿福惦记自家娘子送他的香囊,于是呢,三人又匆匆往回走。
因为心中装着事,所以,他们回的时间,比去的时间,用时要短,很快,三人来到阿福家的院子门前。
院门敞开着。
一身红裙的喜花,趴在地上,头向院门外,脚朝里。
她身边的地上,已经流了一地的血。
郁娇眼皮一跳,刚刚还鲜活的人儿,跟她说如何治男人不举的新娘子,怎么眨眼间,就成了这样了?
“喜花——”阿福脸色一白,大叫一声冲上前,“喜花你怎么啦?”
他将喜花的身子翻过来。
郁娇看到喜花的脸,更是一阵心痛。
因为,喜花的两只耳垂处,鲜血淋淋。
她刚才送给喜花的那对翡翠耳环,不见了,显然,有人从喜花的耳朵上,硬生生地给拽走了。
因为力大,将喜花娇嫩的耳垂扯破了,鲜血留了一脖子。
不,那脖子上还有一条深深的口子,正在汩汩冒血。
喜花的一双圆眼睛,正惊恐地睁着。
她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郁娇眼眶一红。
“喜花啊,娘子啊,谁害的你——”阿福抱着自己的新婚娘子,嚎啕大哭着,“你醒醒啊,娘子——”
楚誉放下郁娇,匆忙走上前去探喜花的脉搏。
郁娇紧跟上前,皱眉看他,“楚誉,她怎样了?”
楚誉闭了闭眼,摇摇头,无声一叹。
脖子上的口子有半寸之深了,气管都断了,郁娇已料到,喜花不可能还活着。
“还有阿公阿婆呢?”郁娇抬头望向院中的屋子,门口,倒着一把椅子,和一个装菜的竹篮子。
晾晒在院中的一些野菜干,散了一地。
一条土黄色的家狗倒在地上,头已断在一旁。
郁娇心头更加的揪起。
她提裙要往屋里冲去,被楚誉拦着了,“我去看看,当心有埋伏,你站在这里好了。”
说着,他眸光一沉,往正屋走去。
“坏人不见了,坏人不见了。”灰宝蹲在郁娇的肩头,小声地嘀咕着。
郁娇蹲下身来,扶着阿福的肩头,“阿福——”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和楚誉,对于这家人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过客,但是他们一家,对待他们却如亲人一般。
没想到,才半个时辰,家中已遭遇了不策。
是她和楚誉的仇家追来了,连累了他们一家,还是有人抢劫这对耳环,给他们一家惹来了祸事?
郁娇心头沉沉,不管哪样说,都是她连累了阿福一家。
楚誉进屋后,很快就出来了。
他朝郁娇摇摇头。
郁娇的心,更沉了。
“喜花,爷爷,奶奶?”阿福哭着哭着,想到了爷爷奶奶,放下喜花的尸体,往院中冲去。
“我也去看看。”郁娇叹道。
“我陪你进去,贼子不在屋里了,两老……”楚誉顿了顿,神色哀痛,“跟喜花的死法是一样的,都是断头一刀。”
“是一般的刀法,还是高手?”郁娇边走边问。
于刀法方面,楚誉是行家。
“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在霜月之下。”楚誉道。
“会是什么人?”
楚誉摇摇头,“不清楚。”虽然不清楚,但是,他在现场找到了一块刀鞘上掉下的铜饰品。
但他没跟郁娇说。
郁娇闭了闭眼,“是我害了他们。”
楚誉握着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娇娇,别这么想。这只是个意外。”
“这不是意外,楚誉!”她抬头看他,“如果只是意外,贼子就不会抢喜花的耳环了,那对耳环只值三百两银子,对于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来说,三百两的饰品,只是廉价的物品,又怎会去抢?”
杀手们杀一人,都是几千两上万两的开价。
他们抢三百两的东西,传出去会掉了身价。
楚誉眯了下眼,“娇娇是说……”
郁娇叹了叹,“一定是冲我来的,是熟悉我的人,我的那对耳环,留下了线索。喜花喜欢不放手,对方就粗暴地去抢。”
楚誉看着郁娇,“不管是谁,我一定会查出来,娇娇不怕害怕。”
郁娇冷笑,“我怕什么?我若找到那贼子,定要千刀万剐!”
两人进了正屋。
老妇人和老汉的尸体横在屋子中间,桌椅倒地,各种物品散了一地,一片狼藉,地上更是洒着斑斑血渍。
“爷爷,奶奶——”阿福哭哭这个,哭哭那个,一脸哀绝,“告诉我是谁,我替你们报仇!”
郁娇心头一酸,想上前去跟阿福说,被楚誉拦住了。
“阿福。”他道,“你想跟我走吗?”
阿福在哭。
楚誉走过去,蹲下身来扶着他的肩头问他,“杀你亲人的人,一定是个有势力的人,因为从现场来看,不像是简单的抢劫。”
阿福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割向脖子上的刀口,又深又齐整,那人一定刀法奇快,这是高手的刀法。”
郁娇心中,对阿福刮目相看了几分,想不到,一个山里汉子,也瞧出了刀法上的问题。
楚誉又道,“而高手的背后,都是大势力之人。”
“会是谁?是谁?”阿福暴怒吼道,“是谁杀了他们,滚出来,老子要跟你决一死战!暗杀算什么英雄?滚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我可以帮你报仇。”楚誉道,“你们一家收留我们一晚,我不能袖手旁观。我的身份是齐国誉亲王的人。我是他的亲信,我可以将你举荐给他,你只要跟着他,大仇一定得报。”
楚誉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是不想惹事端,必竟,他此刻应在去往崇州的路上。
二是,他的脸上戴着**,是个普通人的身份。
阿福赫然抬头看向楚誉,“誉亲王?”
楚誉点头,“对,不然的话,我为何拿得出价值千两的金珠?那是他赏下的。”
阿福抹了把眼泪,朝楚誉一拜,“求大兄弟举荐!我跟定誉亲王了。”
“好,我此次去,就是替誉亲王去办差的,我们一起去吧。”
楚誉和郁娇,陪同阿福,将喜花和阿福的祖父祖母一起安葬了。
阿福哭着,一把火点燃了曾经的家。
看着熊熊大火将屋子渐渐烧烬,阿福叹了叹,又流下泪来,“我父母遇山洪早亡,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跟喜花是青梅竹马,谁想到……,我都没脸见喜花的父母了。”
楚誉拍拍他的肩头,“恶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走吧。”
“走!”阿福咬了咬牙,抹了泪,率先往山下走去。
……
郁娇离开的那处小集镇,一处平平常常的小宅子里。
一位年轻的,身穿雪白长衫的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这是他的暗卫头领。
头领的整个脑袋都用纱布包着,活像一个巨大的刚长熟的露出米粒的大玉米。
大玉米脑袋的暗卫正跪在地上汇报着抓捕结果。
他不敢抬头,因为主子的回答一直都只有一个字——嗯……,或者是嗯!或者是嗯?
他怕听到最后那个嗯字,那尾音调调拉得老长的“嗯”字,仿佛生出一根绳子在勒紧着他的喉咙。
他有些窒息,有些慌张,更多的是恐惧。
在主人的面前,没人逃得过他的笑脸,他笑着且话语相当少的时候,一定是有某个人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此时的主子就说得很少,那几个“嗯”字加起来一只手都够数了。
那么,主子此时是否在笑?啊——,他笑了没有?
暗卫头领不敢抬头。
如果他头上没有包着白纱布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他的额头正在冒冷汗。
他低着头,不住地哆嗦着,头上包扎的纱布结头正随着他的颤抖,轻轻地摆晃,真仿佛玉米须被风吹得摇晃着。
白衣男子温和一笑,“你辛苦了。”修长且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在竹制桌案上敲了一敲,“拿回了郁四小姐的耳环,也算是大功一件。”
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立即进来,站在暗卫头领的一左一右。
暗卫头领吓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大着胆子道,“主人,此次失败,卑职甘愿受罚,但罪不至死。因为让卑职失败的原因,是个奇怪的男子。那男子一直跟在郁四小姐的身侧,武功奇高,属下们……属下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白衣男子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笑意渐渐地消失了。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暗卫头领,“谁说要杀你?你头上包扎得太奇怪了,让大夫去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暗卫头领一愣,什么意思?
“另外,不必不查了,再查下去,以郁四小姐的机警,会现端倪。”
暗卫头领松了口气。
“不过呢,继续监视着。有消息随时来报。”
“是。”暗卫头领退下去了,整个人身心一松,感觉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样。
白衣男子抬手,手里是一对翡翠耳环。
他眸光一沉。
裴元志居然不是楚誉的对手?
真正叫他失望。
看来,还是得去丰台县一趟了。
……
郁娇和楚誉,在天黑前,赶到了小镇上。
当马车渐渐走近她原来住的客栈时,郁娇眸光一沉,“阿誉,我得先去教训一个人!”
害得她差点死掉,这个人不得不罚!
楚誉问道,“娇娇要罚谁?”
“梅姨娘!”郁娇冷笑,“茶馆里的事,一定有她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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