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三十来岁了,眉梢往下吊着,看起来有种天然的苦相,冷不丁的被他吓了一跳,一看是他便苦了脸诉苦道:“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前一阵子那是闹得我们这边跟着吃瓜落,好不容易大老爷们不追问了,刑部又来了个通文,叫我们查,我们能查什么?又不是我们这儿踩死人了!再说了,那事情不是明摆着?撞了马车踩死了人,不就是这样的事?还查什么呀?有什么好查的?”
常瀚涛一听笑了,这件事因为闹得比较大,刑部和大理寺总要做做样子查一查,说实话查什么估计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无非就是摆开架势,让上面的人看看罢了。因此笑着道:“大约摸的派几个人出去看看地形,写个原因就行了,我们衙门也给下了这样的通文,昨天我就办好交上去了。”
刘大人一听忙问:“你怎么写的?”明显是要取取经。
常瀚涛就笑:“我怎么写的,一会儿再给大人写一份!如何?不过刘大人也帮我一个忙呗。”
刘大人就赶紧推开他:“得得得,我就知道!你每次来都准保有事!每次都没说白帮过什么忙。”
常瀚涛一听马上睁大眼睛:“这话可得说清楚,上一次你们这边的杀人案子破不了,差点劳动刑部出马,是不是我帮你们破的?还有上一次,你们这儿十几个无赖打架,是不是我摆平的?!还有上上次……”
“得得得,那是因为……”刘大人没常瀚涛说话利索,好气又好笑的摆手:“好好好,你说帮什么忙?”
常瀚涛这才笑嘻嘻的道:“你们这儿有个做杂货铺生意的两口子,是不是卷到了一个放利钱的案子里?案宗在哪儿?我想看看,给我誊一份。”
“这涿州街面上的事也跟你有关系?!”刘大人睁大眼。
常瀚涛笑:“有关系……那啥,这两口子我认识。”他特意的这样说,这是给打招呼的意思,叫这边的人知道,办这个案子心里要有着数。
刘大人一听就板起脸道:“你认识更不能给你啦!你分明是要以权谋私。”
常瀚涛笑着就转身:“给我打官腔不是?那我走了。”
刘大人这又慌了,忙叫:“哎哎哎,常大人,常大人!”把他拉回来,这回换刘大人满脸堆笑的了:“常大人,利钱那案子,卷宗我给你誊一份,你把你写的那个回执再给我写一份。”
常瀚涛本就没想这走,转过头嬉皮笑脸的道:“这就对了!”
两位大人各自写了一份东西,互相的交换了,刘大人摸着下巴道:“这案子常大人是想叫本官怎么查?”
常瀚涛就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甭打官腔了!这案子你不用查了,我帮你查!放心,案子还是你的,查出来也算你的,我就是白给你跑腿!怎么样,够意思吧?”
刘大人马上就眉开眼笑的:“够意思,够意思!常大人本就是最够意思的!”忙捧了常瀚涛一句。
常瀚涛笑呵呵的摆摆手,没空和他贫了,急忙的出来了,又上马回京城,他还有好几件事要办呢。
骑马不到两刻就回到了京城,进城先到了南城这边最大的一家当铺,当铺牌匾上写着两个字‘云当’。
常瀚涛将马拴在了当铺前面的马桩子上,迈腿进门,看了看柜台就笑眯眯的打招呼:“朝奉好啊。”
高高的柜台后面的朝奉一看见他,认识!衙门的人不管是查案子还是典当东西,反正是常来,赶紧的柜台后面绕出来,笑着拱手哈腰:“常爷您来了,今天来是查案子还是?”说着请常瀚涛到角落一隅坐下,又张罗的给上茶。
常瀚涛从怀里掏出来那个荷包,道:“查点东西,最近有没有来典当这几样东西?”说着将安宁侯府吉管家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都倒出来,摊开在桌上。
朝奉急忙的上前查看,仔细的每一样都看过,然后摇头:“没有……这无论是首饰还是衣料子看起来都是上等货啊,要是收了我肯定有印象,没有。”接着就笑着问:“是不是又出了案子了?”
常瀚涛也不意外,因为那个奸人本地销赃的可能性本就很小,当然为了排除这种可能,他还是要来问问,点了点头,将东西重新装回荷包:“是啊,一家大户被偷了。”
朝奉也知道规矩,不敢多打听的,只笑着忙道:“常爷放心!我留上心了,来了这几样,一定通知您!”
常瀚涛点点头:“也别声张,大户人家最好面子,谁知道怎么丢的。”
“是是是,您放心,小的懂规矩!”朝奉笑着不停的点头,看到常瀚涛已经站起来往外走,惊讶的道:“常爷这就走?喝口茶吧?”
“不了,还有事呢。”常瀚涛说道。
朝奉就忙道:“常爷放心,有不对的我就通知您了!这几天除了一家大户典当了首饰,再没有了!”多嘴又说了一句表示清白。
常瀚涛都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又转回头问:“大户典当首饰?当的什么?”
朝奉一看自己一句话又把人说的停住了,忙陪笑着上前去道:“无非就是些手镯子、簪子一类的东西,您放心,是伯府少爷亲自来当得,不是贼赃!”
常瀚涛这一次伸出去的脚都说回来了,讶异的看着他:“伯府少爷?哪家伯府?”
“荣定伯府,二少爷。”朝奉一脸的茫然:“那二少爷虽然很少来,不过小的还是认得的,确实没错就是他……”
常瀚涛转身已经回来了,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敲了敲桌子道:“当了什么,全都给我拿来看看,一样不能拉下。”
朝奉不敢怠慢,赶紧的转身跑进去,一会儿拿了一卷首饰出来,摊开在桌上,惴惴的道:“这些不会是贼赃吧?那位可真的是……”
常瀚涛嗤了一声:“别开玩笑!”然后低头仔细看那些首饰,两支点翠银簪子,一对绞丝金镯子,一对很小的梅花状的金耳坠子。常瀚涛一看就断定是唐如霜的,因为别人的,唐经纶也弄不来。
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典当的?死当活当?”
“死当。”朝奉说着忙去把单子找出来,看了看日期道:“十一月十九日。”
常瀚涛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那天去庄子的日子。他松了口气,又问道:“当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银子,当时要的吊钱。”
这就肯定了,常瀚涛点点头,将东西一卷往自己怀里一揣,伸手还把人家手里的单子给拈过来:“一百两银子,明儿给你送来,这些东西我要了。”
朝奉一下子苦了脸:“一百多两呢……还是死当……”
常瀚涛已经笑眯眯的往门口走:“放心,明儿爷给你拿钱来,少不了你的。不过记着,这事也不准传出去!”
朝奉马上就换成了笑脸,赶紧的哈腰笑着送他:“是是是!您放心,保证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常瀚涛从当铺出来,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银的都当了,那么大丁点的耳坠子也当了,这是没钱了?”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溜溜达达,又往北城这边走。
北城这边,有几条比较有名的街道,一条叫妍香街,名字比较的香艳,其实是卖胭脂水粉香料的,一条街全都是这样的铺子。转过这条妍香街,紧挨着的这条街道叫一容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条街连着上一条街,也是卖香料的,其实不然,这条街乃是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之一,青楼窑馆林立的地方。
常瀚涛摇摇摆摆的,就往一容香这条街道上而来。
☆、第43章 销金窝
一容香街中间的位置,面对面街两边有两座一样高的三层小楼,这边的叫芩芳阁,对面的叫眠花坞。
这两家的东家据说是一个人,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但是到底是谁,这谁也不知道,很神秘。
常瀚涛熟门熟路的进了眠花坞的大门,进门就顺着廊道往里走,这会儿已经到了午时了,姑娘们也起身了,还有些昨晚上宿在这里的客人们也穿戴整齐的往外走。一路上不少的姑娘跟常瀚涛打招呼,笑吟吟的叫着:“呦,常爷又来了?”
“常爷为什么总这个时辰来?这时候是人家最难看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的从旁边的小屋里扑了出来,浑身没骨头了一样,直接往常瀚涛的怀里扑。
常瀚涛早有准备的样子,一闪身就把她闪过了,笑呵呵的道:“莲姑娘什么时候都漂亮!”
莲姑娘扑了个空,幽怨的看着他嗔道:“常爷,您什么时候来捧场奴家啊?奴家都等了你好久了。”
常瀚涛头也不回的摆着手:“甭等了,永远也来不了。”
“这不是来了吗?”另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女子靠在一个屋子门口,脚踩着门槛,边嗑瓜子边笑着道:“这会儿也行啊,莲儿不拘白天还是晚上的。”
周围的女子们立刻就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个个笑的花枝招展的。
常瀚涛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长廊尽头,这里有间屋子,他也不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这间屋子和妓院别的屋子摆设全都是一样的,堂屋摆着一张圆桌,几张圆凳,内室门上挂着朦朦胧胧的纱帘子,帘子掀起来,内室就是一张床,床前面摆着一座仕女屏风。
常瀚涛直直的走进了内室,在屏风外面终于站住了,顿了顿,重重咳嗽了一声,道:“我数一二三,三声不起来,我就往床上倒凉水。”
说着就开始数:“一二三!”依然还是不歇气的一口气数出来。
床上趴着个男的,身上盖着厚棉被,不过半截腿和胳膊露在外面,显然什么都没穿,常瀚涛在外面说完了话开始数的时候,还一副沉睡不醒的样子,等‘三’一出口,已经一蹦子跳了起来,连声叫着:“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这大冬天的你给我一盆冷水,直接就废了我了!”
听见床上的人起来了,常瀚涛这才笑着转身,去窗子下面的椅子上一坐,翘起来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抖着:“赶紧的穿上衣裳出来!找你有事。”
一会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胡子拉碴的,棉袄一裹,腰中绦子随便的一系,过来就跳上常瀚涛旁边的椅子上,蹲着。
“副指挥使大人又找我干嘛?”他伸手就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嗑着,还殷勤的给常瀚涛倒了一杯水,端了往他跟前送,常瀚涛厌弃的一下子就推开了。
“得得得,甭跟我客气了!”他抬眼看着他:“你这次差不多了啊!再不见人,年底的薪俸也扣完了!”
那男子就很不屑的笑看着他:“常哥有你罩着我,我准能保住年底的薪俸!嘿嘿嘿,是不是啊常哥?”
衙门的人,不论年纪大小的,全都管常瀚涛叫‘常哥’,这也是一种尊称,而且比叫大人亲切。
常瀚涛摆摆手:“行了罗武,你甭打哈哈了,我找你就是有事。”
那叫罗武的揉揉鼻子,自己把水喝了,道:“我知道,没重要的事你不会找到这里来……什么事?”
常瀚涛从身上把吉管家给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里头东西倒出来道:“这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安宁侯府给的,你看看。”
那罗武便伸脖子看了看,手还特意的缩在后面,好像是个老鸨子在伸头看姑娘长得漂亮不漂亮一样,瞅了好几眼,才道:“都是好东西啊……赃物?不对……”这时候才感觉奇怪,抬眼看常瀚涛:“常哥,你刚刚说,安宁侯府?”
常瀚涛点点头:“对呀,就是他们给的。”
罗武脸色变了,一下子从椅子上挑了下来,这次坐好了,看着常瀚涛道:“别告诉我是上一次那事?那事到底怎么回事?安宁侯府找到了小姐,就没音了。”
常瀚涛点点头:“不巧,那天头一个找到她的就是我,已经被人给奸|污了,我找了个当时在旁边的他们府的管家给送回去的,这事外人的话就我知道,至于安宁侯府,估计知道的人也就三五个吧。”
罗武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的,一下子就坐在了椅子上:“完了,我又摊上事了……这案子又找我办?”
常瀚涛笑:“是啊,就找你,谁叫我最信任你咧!”
罗武唉声叹气的挠着头,摇来摇去的晃脑袋,伸手把桌上的东西装进了荷包里,上下的掂着问道:“从哪儿开始查?”
常瀚涛摆手:“交给你了,我也没头绪呢,你想从哪儿查都行,不过有一样,暗地里查,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不能走露一点风声……最好就用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见得人的手段统统用不了————用的了我也不找你了,我自己就查了。”
罗武哼哼着,揉着鼻子挠着头,多动症一样。
“安宁侯府给了五百两银子,是查这个案子的,”常瀚涛从怀里先拿出来一块手绢包的银块,扔给了他:“这是十两,你先用着,不够就去家里拿,不用跟我说。”
罗武接住了,笑着道:“用不了那么多!常哥,你倒是赶紧的置办点家什什么的,未来的嫂子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心你一穷二白的人家嫌弃你……”
“得得,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常瀚涛打断了他的话,又道:“不过我还真要用二百两,我想着查案子也用不了那么多。”
“肯定用不了!常哥你尽管用。”罗武点点头。
“查着了别声张,不管是什么情况……”常瀚涛说了半句,余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顿了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赶紧洗洗回衙门吧,别成天泡在这边了,成什么样儿了都……那点薪俸全喂了窑姐儿了!”
说着就往外走。
“呦!喂了窑姐儿怎么了?常爷瞧不上我们窑姐儿,自有人瞧得起!”一个女子正好从外面进来,听见了最后一句,马上倚在门框上,一双媚眼斜睨着走出去的常瀚涛,似嗔非嗔,似怨非怨。
罗武几乎是神速的将荷包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才懒洋洋的站起身,嘿嘿的笑着。
常瀚涛笑着举着双手往门口走:“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听错了啊!”
走到了门口,那女子就慵懒的往他身上靠,媚眼乱飞:“常爷,什么时候来尝尝窑姐儿的滋味啊?”
常瀚涛赶紧利落的躲过了,笑嘻嘻地:“不敢,罗武的老相好,我可不敢想……”摆着手,已经走掉了。
那窑姐儿也知道靠不到他,身子自己也控制着,反而是顺势就靠在了走过来的罗武身上,幽怨的看着他:“是不是又要走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常哥一来,你就要走!每次都这样……哎呦……”突然叫了一声,伸手就往罗武怀里摸:“这是什么东西呀,硌得我……”
罗武一闪躲开了,抓着她的手抬高了,转了个身往门外推:“乖,赶紧去给爷弄点水洗洗,爷马上要走。”
窑姐儿撅着嘴去了,罗武站在原地,将怀里的东西正了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常瀚涛从眠花坞出来,马不停蹄的回到了衙门,将涿州县令给自己写的那个高小民放利钱的案子卷宗拿出来,开始仔细的研究。
看完了卷宗,找到了几处可疑的地方,当天晚上就叫上了两个衙门的兄弟,随他一起出城奔涿州!
晚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三匹马在飞雪中来到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兵士双手全都揣在袖筒里,听见了马蹄声,老远的就眯着眼睛看是什么人,等到了跟前才认出来,笑着道:“呦,常哥,这么晚了还出城?今晚上回不来了吧?”
常瀚涛点点头笑着道:“是啊,有点急事。”说着已经纵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