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老人断断没有想到,叶觉非竟然会突然出手,而且,她手中那柄几乎要比她还高的重剑竟然会被她这般轻易的挥舞出来,如惊雷掣电一般,携着金色的璀璨光影,厚重却依然锋利的剑锋落下、几星寒芒之间,剑意冲霄,气势骇人。
绿袍老人闪身躲过,却依然被鹤归孤山激荡起的剑气所冲撞到,身形不稳,一个趔趄,竟是在第一招上就吃了个暗亏。
叶觉非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把重剑泰阿抵在地上,单手握着剑柄,似笑非笑的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这把年纪这点本事,也好意思自称天高地厚?”
说完之后,叶觉非才复又出手,手中的重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轻巧灵秀的千叶长生,轻剑游龙,翩然千里!
藏剑山庄心法问水诀之下所用的轻剑,本就剑身轻巧,加之身法敏捷,重剑悍然一击、剑气激荡之下,那个绿袍老人便已经吃了个暗亏,这会儿叶觉非手中换成轻剑之后,一招梦泉虎跑,轻剑快速刺出之际,更是身形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捉摸。
几招过后,绿袍老人虽然并未受伤,可是,那件花纹图案阴冷诡异的绿袍子上,却已经被剑气割开了几道口子,与游刃有余的叶觉非相比较,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之色。
绿袍老人自知不敌,倒也不强撑着,抓到一个空隙,便匆忙退走。
叶觉非看着那个绿袍老人消失,也没有继续追击,转身直接从窗子跳回到客栈的房间里,看到正瘫坐在地上呕血的那个年轻人,却是面色猛地一变。
姬冰雁的面上也有几分深沉之意,他已经封了那个年轻人身前的数处大穴,却依然无法阻止他的伤势急速恶化下去。
“是中毒,”姬冰雁正蹲着身子,扶着那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沉声说道。
叶觉非走过来,一把抓过那个年轻人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脉搏,手指轻轻一触,便已经感觉到他的腕子上那种杂乱无章、完全令人无从下手的脉象。
“我只是用重剑砸了他一下,”叶觉非知道凭借自己的那三脚猫的医术,对于这样的毒性,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针对办法,只能是把身上带着的几瓶随便做的回血、解毒的药物,一股脑的塞进了那个年轻人的嘴里,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儿罢了……
姬冰雁也叹了口气,微微皱着眉轻声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还很正常,却没想到,给他解开穴道不久,他竟突然就开始吐血了。”
被叶觉非往塞了一堆的药丸之后,那个年轻人突然反手抓住叶觉非的袖子,嘴角又淌出些暗沉发黑的血液之后,睁大眼睛,艰难的吐出半句话来:“是、是玉——”
话未说话,年轻人的瞳孔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叶觉非的手指还抵在年轻人的手腕处,感受得到,指尖下的跳动愈发轻微,直至彻底消弭。
姬冰雁摇了摇头,心中悚然,面露叹息道:“好狠的毒,好快的毒……”
叶觉非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轻轻说道:“更重要的事情在于,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中了毒。”
“他自己似乎知道。”姬冰雁突然说道。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
姬冰雁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另起话题道:“他刚刚最后所说的那个‘玉’,是指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吗?”
“……”叶觉非迟疑的摇了摇头,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在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其实是玉天宝。并非是对朋友的怀疑和不信任,而是,在那个时候,叶觉非的直觉里,让她想到的,能够告诉她一个真相的人,应该就是当初在江南百花楼,尚有闲情逸致留书一封、而后才悄然离开的玉天宝。
姬冰雁突然追问道:“你在摇头,是想告诉我,不是,还是不知道?”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瞪了姬冰雁一眼,然后才冷着脸解释道:“什么都不是,就一个字而已,也许他是在说用玉雕成的罗刹牌呢!”
姬冰雁听了叶觉非顺势随口搪塞的话语,稍稍思量了一下,竟然意外的觉得有些道理,又想了一会儿,姬冰雁才缓慢的开口道:“你刚刚出去碰到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绿袍子的浑身带毒的干瘪老头,衣服上的图案古里古怪阴森森的。”叶觉非简要解释道,“就是在外面吹竹的那个人,一身武功算得上是高手,不过指甲和脸色都有些发绿了,估计学的不是什么正派功夫。”
“绿袍老人……”姬冰雁喃喃自语道,突然间悚然一惊,失声叫了出来:“莫非是岁寒三友!”
叶觉非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姬冰雁道:“按照你刚刚所说的那个绿袍老人的模样,我倒是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中声名显赫的岁寒三友。”
“二十多年前啊……”叶觉非有些皱眉,当今江湖中有哪些人物她都还没弄清楚,更遑论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前销声匿迹、三十年后换了个人重出江湖的梅花盗另算……
“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姬冰雁打断了叶觉非的思绪,继续问道:“刚刚那个人,是为了杀他吗?”
叶觉非看着年轻人浑身染血、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的身体,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蹙着眉回答道:“我觉得,对方想要杀的人,是玉天宝,而不是他。”
“那他是谁?”姬冰雁是知道,叶觉非所说的玉天宝,便是这个年轻人之前所带的那张易容面具的真正主人。
“我不知道。”半响,叶觉非才轻声说道。
☆、第106章
夜阑将尽,旭日东升,终于天亮了。
同一间客栈里,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同一个晚上遇害的人,双双被沉着脸的姬冰雁派人准备棺木收殓。
姬冰雁手下的那个掌柜,虽然经年行商在外,可是,他的家终究还是在兰州城,即便是横死,依旧要落叶归根,他的棺木,终归还是要先送往兰州城,在老家入土为安。
而那个易容成玉天宝、却被毒害致死的年轻人,却没有知道他的家在何处。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知晓。
一个晚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家客栈是不能住了,同时,姬冰雁手下掌柜遇害的事情一日不查清楚,他也绝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姬冰雁一行人便索性搬到了城里一户刚刚租下的宅院。
叶觉非手中提着剑,一个人随便挑了间屋子,眉心微蹙,还在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正在这时,同样神色凝重的姬冰雁却找上门来,询问那个年轻人的棺木要怎么安排。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安置在城外的义庄吧,就算下葬了,总不能连块墓碑也没有吧……”
姬冰雁微微颔首,旋即转过身来,吩咐小潘先按照叶觉非的意思办。
叶觉非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玉天宝肯定是知晓的。甚至于,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已经失踪了这些时日的玉天宝,很快就会再次出现了。
心里想着事情,叶觉非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那个被毒害的年轻人的境遇,叶觉非却是联想到了自己。
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大概,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吧!即使她心里藏着的更多的事情,在这里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了。
“你在想些什么?”小潘离开以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看着叶觉非飘忽的眼神,姬冰雁突然开口问道。
叶觉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随意的说道:“在想自己死后,应该葬在哪里。”
姬冰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想这些有些早吗?”
对于姬冰雁的说法,叶觉非确实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说起来,我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想要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说不定哪天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路过的人,看见墓碑上面的名字,还要随意议论两句,感觉多晦气啊……”
“……”姬冰雁无话可说的望着叶觉非。
叶觉非说道这里,自己反而笑了起来。
数百年间已经过去,当初大唐年间的西子湖畔,藏剑山庄已经烟消云散,就连当年那些熟悉的故人的坟茔,都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剩下一抔任是谁也辨别不出的黄土。
“也许,等我死了之后,还有机会埋葬在藏剑山庄的银杏树下吧……”叶觉非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
墓碑也不需要刻了,在这个世界,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会想念和怀念的人,把那些心情,藏在心底,便已经足够了……
姬冰雁嘴角微微抽搐,半响,才似是开玩笑,又隐约有些认真的开口道:“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如你所愿的。”
“提前谢谢你了!”叶觉非看着他,真诚的说道。
姬冰雁僵硬着点了点头,见叶觉非即使笑了之后,神色间却依然显得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不多做打扰,嘱咐了一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便带上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为了查探姬冰雁手下那个掌柜遇害一事,第二天晚上,姬冰雁再次去了银钩赌坊,而叶觉非,却是安静的留在了住着小潘和其他几个掌柜的庭院里,坐在高大粗壮的树干上,背靠树干,枕着重剑,手臂随意的搭在身上,寒风袭来,没多一会儿功夫,手指、脸上已经全都带了丝凉意。
小潘手里拿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走了过来,站在树上冲着叶觉非招了招手,道:“叶姑娘,外面天冷风寒。”
——小潘完全无法理解,叶觉非这个喜欢待在院子里、尤其还是待在树上吹冷风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叶觉非看到他后,顺势从树上跳了下来,随意的挥了挥手,调整内息,却并未接过那件披风。
“晚上的风感觉很清新,很舒服。”叶觉非随意说道。
“……”小潘被哽了半响,才喃喃说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叶觉非看着他笑了笑。
院中石桌上的热茶,茶杯已经染上了几分凉意,里面的茶水,却还带着些温热。叶觉非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直接站在那里,对小潘笑道:“其实,我在等人。”
小潘的眼睛里有几分好奇,道:“叶姑娘在等谁?”
“我不知道,”叶觉非表现得十分坦然而随意,“谁会来,我就等谁。”
小潘苦着脸,道:“等到子时的时候,老板倒是会回来。”
叶觉非莞尔一笑,纯粹开玩笑的说道:“也许,姬冰雁他今晚就不回来了呢!”
“老板他从来不好赌。”小潘言之凿凿的说道。
叶觉非却是摇了摇头,对于小潘的说法,完全不置可否。
“其实,我有些担心现在应该正孤身进入银钩赌坊的姬冰雁。”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担心,若是我们两个一起离开之后,这个院子里,还会再有其他人遇害。”
听叶觉非说到了这里,小潘也随之沉默下来。那个掌柜的惨死,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心中很难拔除去掉的一根硬刺。
与此同时,再次走进了银钩赌坊金碧辉煌的大厅的姬冰雁,却并不如叶觉非和小潘所想的那样孤单一人身处险境,四周暗藏杀机。
因为昨天赢得太多,今天的姬冰雁想要下场,就遇到了颇多的阻力。那些赌场的庄家、打手,依旧是好商好量的陪着笑。只不过,若是姬冰雁一定要上桌去赌的话,这个桌上的庄家,却会毫不犹豫的把地方让给已经输得失去理智的狂热赌徒们。
不管那些赌客们之间谁输谁赢,总之,银钩赌坊是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的。
无边夜色中,雾气迷离。
银钩赌坊外面悬挂的那柄银钩,在苍茫的雾气中,依旧闪闪发亮。
方玉飞同陆小凤一同从夜色中走来,走到灯火辉煌、布置得豪华奢靡的银钩赌坊之中。
即使是在这样的奢华而迷醉、到处都充斥着银钱骰子清脆声响的地方,陆小凤和方玉飞却依旧如同鹤立鸡群一样,足以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姬冰雁本来不应该是会被几个出色的年轻人吸引住目光的人,可是,顺着众人的视线,他还是看向了陆小凤,也看到了和陆小凤站在一起,状甚熟悉的方玉飞。
陆小凤恰巧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神色阴郁的姬冰雁,他反而十分愉快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而和楚留香、胡铁花以及姬冰雁等人都是他的朋友,因为那一趟大沙漠之行,他们之间足以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姬冰雁原本有几分不愉的眼睛里,也随之露出了一丝暖意,径直走了过去,和陆小凤打了个招呼。
方玉飞看到昨天在赌桌上赢了很多钱的姬冰雁,再看到他和陆小凤之间,同样熟稔的眼神,当即笑道:“原来这位公子,和陆兄你也是朋友,难怪赌技不凡!”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开口,姬冰雁已经极其率直的开了口,冷冷道:“夸奖一个商人的赌博的本是,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话。”
姬冰雁话语中的敌视和挑衅,几乎毫不掩饰,喷薄欲出。
来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却巧遇了另一个好朋友,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来开心的眉毛和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胡子都舒展了起来。
可是,随着姬冰雁不冷不淡的开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急转而下,陡然间凝重起来。
方玉飞颇为大度的笑了笑,没接姬冰雁的话茬。
陆小凤一把搭在姬冰雁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了这是?”
姬冰雁瞥他一眼,微微挑眉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拜访一位老朋友。”陆小凤冲着方玉飞扬了扬下巴。
方玉飞温文尔雅的笑了一下,态度温和而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