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复一春,夏复一夏,迎来送往,不知过了多久。
梦境中,有个声音,不合时宜,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拦着她去找孟婆,累觉不爱,不得不睁眼。
眼皮有千斤重,尽头是白茫茫一片,白雾褪去,晏又陵现身,满头白发,一动不动,像尊守护冰雕,抬眼时,里面藏着的红血丝真可吓死个人。
“我还活着?”
声音干瘪,晦涩,不像她,又是她。
“嗯。”
林乘璇挣扎,想要下床,却被胸口巨大窟窿打回原地。
“别动……伤口还没长好,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太阳。”
死人是不能看太阳的。
“好。”
晏又陵抱起她,天旋地转间,她瞧见珐琅样式的屋顶,是从没见过的房子。
出了门,正遇上钟曼熬好药,送上楼来。
“我天!!!什么时候醒的,你们要去那儿?”
“我抱她去看看太阳。”
“等等,我也要去!”
空气衔来末夏的热,街道水汽腥躁,来往行人大都衣衫褴褛,肤色有白有黑,无房无车,无工作,是社会生态链最底层的蝼蚁,过着马萨特兰与罗德奥交界地带贫民窟最日常的一天。
太阳,微风,青草,受苦众生的脸,她终于感到自己是活物,眼眶溢出大串泪珠。
晏又陵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拍着她肩头,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午饭之后,钟曼拉着她侃家常。
“哎呦,我的璇璇,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再不醒,老晏头发都该掉光了。”
“我睡了多久?”
钟曼掰着指头数,“起码半月,实话说,以你当时的出血量,这个天数真得算很可以了。该说不说,还得是老晏,未雨绸缪,你知道吗?从你来马萨特兰的第一天,他身边就养了几个Rhnull血的人,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钟曼讲地绘声绘色,自动略去晏又陵以一挑百,在叶书重暗地配合下,抱着奄奄一息的她,从KIN逃出生天那段。
“我说,他当初那么对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男主角发现自己身患绝症,狠心安排个出轨大戏,好让女主死心,老晏虽然做法二逼了点,但很有用不是,你看,你往后多少年没再恋爱……”
说曹操,曹操到。
钟曼讲得正起兴,不经意抬眼,就见晏又陵端着药汤,靠在门旁,饶有兴趣地听她讲他这个二逼的光荣事迹。
……
“再见,您二位慢慢聊,我先退了。”
钟曼抛砖引玉,圆满退场,接着伺候还在地下室憋屈扛着的平准去了,只剩下晏又陵和她四目相对。
林乘璇拍拍床边,示意他过来坐。
“我以为你会跟钟无脑一样,叫我二逼。”
“所以,二逼,当初为什么和我分手?”
晏又陵问她,“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父母是无国界医生?”
职业越伟大,结局越凄惨。
晏家父母,最后死于非洲,原因是吸毒过量。
“我一直以为是我爸妈帮那些瘾君子戒毒,所以才会招来毒贩的报复。直到后来,一个与他们同行的世伯在临死前给了我一张照片,我才发现,照片上,我爸妈除了满身针孔,血也被吸干了,头发变得花白,被人拿去做人体实验。等我想法设法拿到我父母当时被强制吸食的毒品,发现当中除了甲卡西酮,还有一种只在墨西哥出现过的物质。”
和珍妮弗以及贝托的死法怎么会那么像……
毒品,抽血,实验,简直百分百复刻。
“杀父弑母之仇,不能不报,绵绵,我只是后悔,之前把你养地过于依赖我,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死了不要紧,你该怎么办呢?”
漫漫余生,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有诚意的人。
要是她能对他死心就好了……
背叛让人快速成长,他要她看清,世间没有绝对可靠男人,她只能靠自己。
如果,那晚的渡船再亮一些,林乘璇就能看清,那个推她入水的男人,在她落水后,对着海面,讲了一句话。
“等我,绵绵。”
等他报完灭门之仇,胜利归来,或是成为又一个冤魂,她为他一辈子守节。
“所以,你说带我私奔,其实就是为了演那场把我抛弃的大戏?晏又陵,你有没有想过,我愿意和你走呢?”
不存在什么“万一,我愿意同你走呢”,她一定会跟他走。
“我不愿意,我不想让你跟我受苦。”
“那你第一天在KIN看见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她拽着他的衣领,目眦尽裂,一定要一个解释。
“绵绵,我了解你,我那时说了又如何,你一定不会信我。”
只有等她摔了跤,众叛亲离,他才最适宜登场,而与唐介甫这样的人交锋,注定她会落败而归。
因为懂,所以不讲。
因为懂,所以他在与她重逢第一天就在找同样是Rhnull血的人。
算无遗珠,他终究总览全局,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