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互行一礼,摒开旁人,郑启将案上的丝帛卷轴拿给他:“早些时候刚接到这个。”
郑启显是不解:“战事未结束便召我回长阳,陛下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席临川道,郑启一愣。
“太子反了,惊蛰刚得的信。”他边是说着,边是坐了下来,“原因尚不清楚,惊蛰传信时也还不确信——但紧接着就接到这个,看来确是出事了。”
郑启的手在案上一击:“真是疯了!”
“我们不能回去。”席临川平静道,“太子谋反必除我们是小事,但此时军队忽撤,赫契人必会再度进犯。”
“是。”郑启缓一点头,想了想,忽又说,“但若万一这真是陛下旨意……”
那宝印不像假的。
“那也不能回去。”席临川眼帘微垂,语气笃然,“左不过治抗旨之罪,也是自己一条命搭上,但祁川……”
祁川又那么多百姓,翘首期盼着军队凯旋。
目下他们撤了无妨,但赫契人可没撤、进攻也仍未停,不能把祁川这样暴露在外。
郑启复点了头,赞同他的说法。席临川舒了口气:“其他也没什么了。何将军还留在长阳,他一向忠心,在军中威望也高。我看太子难以成事。”
言语间骤然轻松了,他嘴角轻扯着一笑,带着不善的邪意。静了一会儿,又说:“我得去熙原一趟。”
“你去熙原干什么?”郑启皱眉,席临川未作解释,闲散地往外走:“就一天。我知道明日赫契人必不会来,舅舅放心。”
语中末音带了声哈欠,没正经得让郑启啼笑皆非。倒是知道他对战争之时比自己更胜一筹,见他这么说了便也不再担心,任由着他离开,径自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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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紧绷了这么多日的心弦,在将信息传出去后可算得以放松。
谨慎起见,她未敢住在长歌馆,带着小萄去寻了个不起眼的客栈。偏这客栈房满,仅剩了一间,且这一间里还就一张床榻。
实在没心力另找,付了钱便上楼。
小萄顾忌身份差别死活不敢上榻,红衣耐着性子劝了半天才算完。可算一同睡了,红衣很快就坠入梦中,忽觉身上一紧,眯眼一瞧,哑声失笑。
合着这小萄睡觉不老实,八爪章鱼似的完全攀到自己身上还一点意识都没有。
想把她往外推推,稍一动却皱了眉头——胳膊上竟一点劲都使不上,只这么微一挪就觉牵动得浑身的骨头都疼。红衣一边觉得不对劲,一边又一点点地再度昏睡过去。
睡得很难受,关节疼痛、嗓子发哑,连梦里都不得安生。来回来去地梦到自己在长歌馆中苦练那支踢踏舞,每跳一步都震得脑仁直疼,再后来又被震得反胃,睡梦中一边练着舞一边干呕不止,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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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赶到长歌馆时是寅时,先寻到绿袖,再由绿袖带着找到红衣住的客栈,天都蒙蒙亮了。
问清楚红衣在哪间,席临川独自上了楼,毫无迟疑地推开房门,往床榻方向一扫……就愣了。
榻上睡了两个姑娘,还抱得紧紧的……
眉头一挑,他冷着脸走过去,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红衣终于醒了。
“啊!”红衣下意识地一声喊,同时弹坐起来,一紧张,就将离得最近的小萄死搂在了怀里。
小萄也惊醒了,但困得缓不过神,没能立即离开。
席临川看着更别扭了……
“咳。”他咳嗽一声,伸手去拽小萄,陡见红衣的胳膊又一紧:“你、你怎么……”
她发着懵,迷糊得不行的样子。
席临川睇一睇她,又瞟一眼小萄,干脆地丢出一句:“我千里迢迢赶来看你,你不抱我,抱她?”
这话自是说笑,但她的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仍是那般的迷糊,半分好转都寻不出。
“红衣?”他意识到些许不对,蹙着眉坐在榻上略作端详,伸手在她额上一抚……
烫得他一惊!
“红衣?!”他再度一唤,想让她有些反应,却是徒劳无功。
“小萄,快去找郎中!”席临川心下一急,原就拽在小萄胳膊上的手添了力气,小萄一痛蓦回过神来,定睛看清他顿时愕住,连忙下榻。
“快去!”他催促道,听得小萄应了声“诺”,而后短短一瞬后,“咣”地一声。
惊然看去,竟是小萄就地栽了下去,无力地挣扎了半天才又撑坐起来,却是怎么都站不起来。
合着主仆俩一起病了。
席临川牙关紧咬。这地方比不得长阳府中,衣食住行皆差了不止一个层次,又没有其他仆婢在侧……
只能他照顾她了!
笨手笨脚地扶着她躺下,又把小萄也扶回榻上歇着。席临川一点经验都没有,见她出虚汗便给她擦汗、看她嘴干便喂她喝水……
手忙脚乱地忙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
——自始至终,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半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再没发出一点声响。除了偶尔蹙眉表示出身体不适以外,整个人就和个木头人一般,是当真病得厉害了。
席临川在榻前木了片刻,脑中电光一闪,倏尔彻底慌了……
类似的情状他不是没有见过。
与敌拼杀难免有人战死、有人受伤。那些受伤的士兵……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但回到营地后一放松下来便会高烧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