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眼中的天真在一点点消失。
一只手按住了布兰登的肩膀,像是在暗夜之森中的每场战斗中一样,只要他撑不下去了,就会有那样一只不够厚实,却分外有力的手,轻轻推开他,所向披靡地站在前方。
纪迟笑了,漆黑的眼底却像深渊般冰凉,他直直望向国王,轻声问道:“那我怎样才能洗去我的嫌疑呢?”
纪迟到底是不是圣药剂师的儿子还不能确定呢,国王今晚心烦意乱,已经不想再为这点可能性而好言相待了,他不耐烦皱了皱眉:“你就给我安静待着吧,自然会有人查出真相。”
“不行呢,我过不久还有一场考试,那可关系到我的前途。”纪迟很认真。
国王被气笑了,一边轻蔑地看他,一边挥手让身后的侍卫上前控制他:“那你想怎么样?”
纪迟想了想,神情淡然自信:“不如让我来演示一遍,要是我想杀死布兰登,我会怎么做吧。”
小少爷一惊,扭头看他,惊恐问:“为什么?我发誓!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那个女孩子就是你!”
清脆的誓言掷地有声,称得周遭愈发一片死寂。
圣珂莉又笑了一声,这次不是嗤笑了,而是单手托着脸,饶有兴致地来回望着他们俩,满眼写着“终于来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纪迟温柔微笑着看向心虚的小少爷:“没关系,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会把你救活的,毕竟我们可是好朋友不是?”
话语声中的磨牙声分外明显。
国王受够了这样闹剧,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够了,这算什么证明,你们赶紧去把他——”
“很快的,只要几分钟就好,不然我还得被关上好多天呢,一点都不划算。”纪迟说完,在侍卫走近之前,伸手朝不远处的花坛一指,“你看,我想杀死布兰登,这样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一颗巨大耀眼的火球从纪迟指尖疾射而出,砸在空无一人的精致花坛,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像是将刚才的情景重现了一遍。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贵族们怔怔地感受到灼人的温度,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慌乱后腿几步。连还没靠近的侍卫们都条件反射,齐刷刷架起剑和盾,警惕看向纪迟。
太可怕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吟唱!随随便便挥手就是一个爆裂火球,有这种能力,他想杀死谁都轻而易举!
国王也被惊得浑身一颤,他望着不远处花坛上一模一样的焦黑深坑,心中莫名涌现出畏惧,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历让他直觉不妙,他嘴唇嗫喏一下,还没说话就被威廉率先插了嘴。
“你这是在自投罗网吗?”威廉不敢相信有这么蠢的人,他简直看得想笑,“一样的火元素,一样的威力,区别只是你不想亲自动手而已!你还想解释什么?”
“威廉,闭嘴!”国王突然怒斥他。
纪迟收回左手,雪白的礼服像是将月光披在身上,好比一只在风中舞蹈的月光精灵,纯粹又无害。
但可惜,漆黑的发与瞳,那是几近恶魔的颜色。
“不要着急嘛,这只是第一步。”纪迟在布兰登额头上一点,把他顶得向后踉跄一下,“好了,假设布兰登已经死在刚刚的火焰中,爆炸的动静也吸引来王宫中的所有人,大家都聚在这里谴责我,想把我关起来,想折磨我,想杀死我……”
“这时候,真的杀死了布兰登的我,要怎么做呢?”纪迟学着凯瑟琳歪了下脑袋,可可爱爱地看向众人。
“停下!纪迟!”国王不妙的预感愈来愈浓烈,略撕裂的嗓音让周遭贵族们不安地躁动起来。
只有伯爵感受到了,他翘起嘴角,微微摇头。
伯爵夫人好奇地用扇子戳了戳他,小声问:“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真可怕啊那个孩子……”伯爵无奈地伸出手掌给她看,“你看,我正在全力呼唤着火元素呢。”
伯爵夫人的目光凝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会这样?连你都……”
伯爵竖起一根手指,点在唇间:“嘘——仔细看,这可能是我们一辈子才能见到一次的风景。”
纪迟看着面前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笑得有些疯狂。
这些人,他们根本不懂生命的宝贵,仗着力量和权利,随意掌控,肆意践踏——
真是,太恶心了。
魔力值【0/10000】
所有mp消耗殆尽,只为了一颗最为简单的火球。
纪迟慢慢举起手,合身的礼服带来轻微的束缚感,但他心里却一阵畅快:“给你们看看,我唯一会用的魔法——火球术,我觉得它不止能洗清我的嫌疑,也够足洗清整个王宫了吧。”
天亮了?
结束了一整天疲惫劳动,刚要蜷缩在坚硬木床上昏睡过去的平民们不解地看向窗外,他们推开漏出光芒的木窗,挡着眼睛,望向王宫的方向。
一轮真正的明日渐渐升起,照亮了王宫,照亮了王城,也照亮了每个人的眼底。
它安安静静升上夜空,和明月相伴,成为魔剑大陆千百年来唯一一次日月共存的奇景。
“是个好兆头啊——”
每个看到这幅景象的、不明所以的人,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一丝微笑。他们或依偎在亲人身边,或独自靠在照得火红的窗棂上,满眼都亮晶晶的,像是充满了希望。
只有哈维站在窗前,薅了一把肩头的猫头鹰,望着相伴的日与月,轻声感叹:“这谁能压得住他啊……所以,魔剑大陆的历史终于可以往前走了吗?希望能像现在一样,是场照亮黑夜的光明吧。”
纪迟从天空中收回眼神,他的脸色因为魔力耗尽稍显苍白,懒懒散散地笑了一声,对呆滞中的路易斯说道:“二王子殿下,匆忙赶来宴会,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明日倏然爆开,太过剧烈的响声超出了人耳的承受范围,所有人只能看着它静默地绽放,点点火星星奔川骛,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点缀了整片夜空。
“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恭祝您成为了高级战士。”
第74章
一场布置已久的盛宴在漫天星火下,也算是圆满拉上了帷幕。王室贵族们一同见证了这个小小心意,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满脸复杂地看着伯爵府昂贵的马车轻快地离开王宫。
国王站在坑坑洼洼、一片狼藉的花园里,深棕色的瞳孔暗沉沉的,他紧紧握着权杖,双手在细微颤抖着。
很久之后,威廉回过神来,小心翼翼上前,艰涩地呼唤他:“父亲?”
国王骤然回神,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突然扬起手,一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蠢货!”
威廉被毫不留情的力道扇的侧过了脸,白皙的侧脸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从耳根延伸到嘴角,那是被国王戒指上的棱角刮破的。
刺痛感隔了一会儿才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温热的血液从顺着伤口流下,渗进嘴角里咸腥咸腥的,威廉抬手轻轻触碰了下伤口,抬眼望向自己的父亲。
国王正值壮年,脸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纹路,这是他常年保持微笑留下来的痕迹,此刻沉下脸时,就显得分外不近人情。
威廉闭上眼,心中最后一丝濡慕之意不见了,他扯了扯嘴角,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国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王宫。
威廉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他嘴角甚至还在微微上挑着,那个弧度与国王一模一样——他终究成长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威廉仰起头,天上的光影在渐渐熄灭,他轻声喃喃道:“只有释放才能算强大的力量么?我觉得赋予也行啊。”
*
纪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不愿和王室有太多的牵扯,也相信王室没有勇气再继续招惹他,但仅仅只是第二天,一份来自王宫的礼物让纪迟稍显意外。
礼物是布兰登捎来的,他今天一大早就被叫到学院门口,就是为了替王宫转递这份连夜准备的礼物。
纪迟接过递到眼前的黑檀木盒,名贵木材带来的厚重质感彰显礼物昂贵的价值,木盒上用黄金雕刻着王室图腾,周围环绕着象征七大职业的图案。
纪迟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转头看在身旁坐下的布兰登:“王室委托你给我的?为什么?我还以为他们恨不得找雇佣兵暗杀了我。”
小少爷单手捂在嘴上,矜持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睑下还带有浅浅的黑眼圈:“可能是怕你当场拒绝他们吧,不过你放心,王室不会暗杀你的……当初我父亲为了拒绝和前公主的婚约,也差点把王宫炸了,国王也没说什么,甚至还赐予了他伯爵的身份。”
纪迟闻言,对国王的认知又深了一层,他没有因此放心,因为擅长隐忍的人往往比疯狗更值得让人防备。
“真奇怪啊那些大人。”布兰登转身从魔法袋里掏出魔典,魔典里还夹着一本剑术速成,是战士分院边上特别畅销的“辅导书”。
小少爷在桌子上竖起魔典,厚重的典册像是一道坚实的堡垒,掩护藏于其后的小心思。
他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切,才探头探脑地示意纪迟:“快,快打开看看!我也很好奇里面是什么。”
木盒被魔法封印覆盖着,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纪迟慢慢翻开它,木盒中柔软的衬垫上,就放了一卷轻飘飘的信,散发着麝香和橙花香味的信纸被一截绸带捆绑着,上面穿着一把暗银色的钥匙。
纪迟摘下那把钥匙,大概知道了国王意思,他展开信封,一页满满的漂亮花体字映入眼帘,他粗略地扫过一遍,将堆砌着华丽辞藻的客套话剔除,提取关键字眼。
致纪迟先生:
非常感谢您昨晚的心意,这是来自王室的回馈礼品,请您务必收下。
祝您一切顺利,
斯图尔特·弗格森
这篇信的关键内容就是这么几个字,是国王亲笔写的,心意摆得很足。
小少爷忍不住凑上前看了一眼,眉梢一扬:“北街223号……国王竟然在北街给你送了套房子,那可是直属国王自己名下的财产!”
魔法分院在战斗学院的正北方向,横跨学院门口的一条繁华大道就是北街,这里的商铺都标有王室的徽章,住宅也都是租赁给身份显赫的人居住,还没有人能买断这里的土地。
“我知道223号在哪里。”小少爷惊讶过后,揉着脸想了想,“两百号左右都是住宅区,离我们学院挺近的,今天下午训练课后我可以带你去。”
纪迟应了一声,将木盒放入魔法袋里,这个礼物他接受得心安理得,毕竟是用整整一管魔力值换来的呢,价值比一套房子贵多了。
纪迟很小心眼地想。
今天上午的课照例是爱玛女士的理论课,她温柔的声音潺潺如流水,在宽敞的教室中回荡。
布兰登躲在魔典后面,抓耳挠腮地看剑术速成,崭新的纸页上,一个个小人儿用各种诡异的姿势举着刀剑,看得小少爷直皱眉头。
他哗啦啦翻过几页,发现后面都是差不多的姿势,叹息一声趴在桌面,单手支着脸,无聊地侧头看纪迟:“话说,你突然要找学院附近的房子,是想马上就搬进去吗?为什么?是和艾文吵架了吗?”
艾文坐在纪迟的另一边,正在认真听讲,今天的课讲述的是魔法阵的原理,他手中的羽毛笔就没有停下过记录。
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艾文嗯了一声,视线越过纪迟,疑惑地望向布兰登。
布兰登看了眼他无辜澄澈的蓝眼睛,自己率先否定,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艾文又不是圣珂莉,肯定连怎么吵架都不会。”
圣珂莉就坐在纪迟身后,侧过红眸,凉凉地看了小少爷一眼:“你想死吗?”
布兰登一缩脖子,一脸认真地开始研究爱玛女士画在半空中的阵法。
纪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想着反正以后也瞒不过,就将自己想去器械学院旁听,院长也答应让他参加器械测试的事情说给了布兰登听。
小少爷听完震惊地张开嘴,啪地拍了下桌子,激动到原地站起来:“还能这样?!”
带着兴奋的清亮少年音盖过了爱玛女士的解说声,教室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所有小魔法师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少爷,满脸都是同一个意思——
你完了。
说起来魔法学院有十大未解之谜,位列第一的是《院长办公室到底在哪里?》,紧接其后的,就是《爱玛女士生气起来是什么样的?》
爱玛女士脾气很好,大多数行为她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有两样东西绝对不能碰,一是她手中的魔典,二是打断她讲课。
小少爷意识到不妙,连声弯腰道歉,他慢吞吞坐下,将自己藏在竖起来的魔典后,像是拥有了一面可靠的盾牌。
不过爱玛女士的好脾气也不是盖的,她浅浅微笑着,手中法杖一挥,一个透明的水泡幽幽飘出,将布兰登面前的魔典挪开。
她走上前,双指拎起小少爷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剑术速成,认真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个姿势说道:“确实还能这样,但有种魔法阵可以轻松地抵挡这个剑术,你知道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