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她肯定是无法指望有人伺候了,于是十分自觉地捧起架子上的铜盆,走到门口,小心将门掀开一条缝。
院子里黑黢黢的,秋风一过,树影越发稀疏,光秃秃的树杈在夜幕下七扭八弯地狰狞着,仿佛前来索命的魔鬼,等待她自投罗网。
她心下惶恐,又将门掩上,心想自己身上也不脏,就先将就一晚上吧。
卧房里只有一面落满灰尘的铜镜,楚萸拿袖子擦了擦,屈膝而坐,慢慢褪下耳珰和头上的饰物。
简简单单的两根簪子,她愣是折腾了半天才卸下来,连带着被卸下来的,还有几根黑亮柔韧的发丝。
她心怀愧疚地将头发的尸体卷起来扔进垃圾篓,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才起身上床。
被子有着她不敢想像的柔软与细腻,盖在身上就像一床羽毛。床幔是猩红色的,质感厚重,以金银两线绣着朱雀与玄龟,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半天,才吹熄蜡烛,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
瞪着眼睛,盯着黑咚咚的空气看了一会儿,她才在窗外隐约呼啸的朔风中,眼皮沉沉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然后又是一个。
这很反常,因为她不是个爱做梦的人,就算做了,以她鱼一般的记忆基本上也是记不住的,约等于没做。
但这晚的两个梦,虽然芜杂紊乱,风马牛不相及,却异常清晰,逼真得就像曾经经历过一般。
她首先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宽宽的,极尽奢华的廊道上,四周是参天的廊柱,和高大刷红漆的木门,一排一排,宛若梦境的牢笼,蜿蜒至看不见的远方。
她感到脚下一派冰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赤着足,踩在寒光凛冽的黑曜石地面上。
一些浓稠触目的红褐色流淌至她脚边,她惊叫着往旁边跳去,却踩到了一团滑溜溜的东西。
她扭身去看,差点昏厥。
那竟是一坨头发,黑黑软软地铺了一地,头发的主人衣衫不整,仰躺在地面上,胸口有一个血窟窿,死不瞑目。
楚萸捂住嘴巴,压抑住一声惊叫,女子虽然素未谋面,却说不出的眼熟,她跌跌撞撞地后退,目光移动间,发现了更多的尸体。
她们都散乱着华丽的衣裳,容色绝美,如同被扭断肢体的破娃娃,七零八乱地躺在血泊中。
楚萸只觉得一阵天晕地旋,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她知道她得赶紧逃,若是不逃,她也会是这般下场。
她强压着呕吐的冲动和内心不断攀升的恐惧,拔足狂奔。
前方是仿佛永无止境的华丽通道,她凭着虚幻的记忆,在一条廊柱旁右转,果然看见了一间狭小昏暗的偏殿,推开殿门,陈旧的灰尘扑面而来,她硬生生憋下几个喷嚏,跑进殿内,死死抵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喘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那些死去的女人,是谁?
又是谁,如此残忍地杀了她们?
楚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那种惶恐紧迫的感觉,仍如鹰爪般紧紧攫住她,令她无法置身事外,所有的感受都宛若身临其境。
她靠着门板滑落在地,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绪。
耳边此刻安静如坟,但从廊道里的惨状来看,不久前应该至少有一队人马肆虐而来,他们在这座宫殿里横冲直撞,烧杀抢掠,挥刀砍死一个又一个正值如花似玉年龄的宫女。
她忽地一愣。
那些女人,不是宫女。
更像是公主,或者养尊处优的贵妇。
这让楚萸更加疑惑了,还不及多想,外面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以及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楚萸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慌张四顾,从一个殿柱躲到另一个殿柱,却始终找不到能逃过一劫的藏身处。
空气里浸满了血腥味,她几乎不敢用力呼吸,绝望地从一端奔到另一端,眼看着铿锵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竟然腿一软,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可恶,给点力好不好?
然而无论她心里如何着急,四肢都抖如筛糠,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她惊恐地扭头,看见很多条身着铠甲的男人的身影,落在殿门的窗格上,门板轻轻晃了一下,接着被粗蛮地推开——
完了!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楚萸在被窝里身体僵直,冷汗涔涔,她迷迷糊糊地想,兴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心里紧张,故而做了这种被人追杀的噩梦。
然而接下来,几乎无缝衔接的另一场梦,却让她无从解释。
前一秒刚经历“大逃杀”的楚萸,这边惊魂还未消,就感到身上热乎乎的。
大脑里一片混沌,直到鼻端嗅到熟悉的温热的雪松香,她才猛地思绪回笼。
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就是她此刻所处的房间,连榻边垂坠的猩红色床幔都一模一样。
梦中的她,如现实中一样,躺在床上。
唯一不同的是,她此刻,身上正沉重地压覆着一个人。
一个身体滚烫的男人。
她浑身血液倒流,惊恐地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在这个梦境里,她只有意识能活动,身体则完全不受控制。
男人散着头发,鼻息热烈,正埋唇于她颈窝间,细碎而炽灼的吻,连绵落下,最后竟变成了忽轻忽重的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