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咬了咬牙:“好吧,我们三日后辰时走,你……尽快做准备吧。”
楚萸点了点头,松开了双手。
胸口仿若被移走一块巨石,一阵轻松的疲惫袭来,她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景暄连忙上前搀住:“你……没事吧?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刚才做了个噩梦。”楚萸惨兮兮地一笑,抬手抚上门框,“不要紧的,我……想回屋躺一会儿,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景暄。”
她挤出一丝微笑,乌黑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景暄被她疲倦又清丽的笑容晃出了神,呆呆地望着她走进房间,在床榻上慢慢躺下来。
他有些难过地收回视线,从外面为她掩上了房门。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最开始强烈期盼的,但为什么,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楚萸将这个决定告诉了秀荷他们。
秀荷虽然一直嘀咕着想回家,却还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懵懂地吐出一个尾音颤颤的“好”字。
又一阵呆滞后,她慌手慌脚地原地转了个圈。
“那、那可要赶紧收拾东西呀!”她捂着脸尖声说,话音刚落,人就惶急地跑进屋里,开始点数有哪些重要物件必须带走。
楚萸没有阻拦,早些准备也好。
“你去帮她一把吧。”她对郑冀说,他看上去也有些木木的,表情像在梦游,但还是利落地点了点头,转身跨进里屋打下手。
“我……也去搭把手吧。”田青略显局促地摸了摸鼻子,说道。
他肯定是不会跟他们一起走,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挑明。
“田青,”楚萸抬起眼睛,像个小女孩那样微微歪着头,第一次仔仔细细认真端详他,“你……你是不是很懂兵法?”
田青一愣,眼神下意识躲闪:“我……不懂那些东西。”
楚萸宽容地一笑:“我就随口问问,总感觉你以后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呢。”
田青万年寡淡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垂下眼睛,一只手慢慢攥起,又松开,眼底掠过一抹落寞的神色。
“你若是想参军,可以向内史蒙恬大人自荐,你不用担心自己赵国人的身份,蒙恬大人绝对不会因此否定你的。去试试吧,男子汉大丈夫活一世,总得为梦想努力一把嘛。”
田青被她说动了,眼中倏然涌起壮志豪情,他确实一直都想进入军队立功加爵,可他毕竟是赵人,不敢冒进,便一直压下这一理想,每天在这个善解人意的楚国公主宅邸里,努力扮演一个普通人。
只是那团渴望的火焰从未被熄灭。
如今又被她三言两语撩拨了起来,已经在他胸口熊熊燃烧了。
很久以后,当他笔直地立于驷马的战车之上,率领着十万秦军冲向燕国城门的时候,才到幡然察觉到,究竟是她的哪句话如此触动了他,以至于让他悬而不决的信念,第一次果断落地、付诸实践。
没错,男子汉大丈夫来这世间走一遭,徒有才华而不施展,碌碌一生,岂不令人哂笑?
他曾是赵人又如何,大秦的朝堂之上,又有几个土生土长的秦人呢?大秦不一直都以“任人唯贤,不看出处”为标榜吗,别人都行,他为何不行。
他脑海里依次闪过卫鞅、张仪、范睢、吕不韦、李斯这些人的名字,虽然目前为止尚未有赵人被重用,但他至少也应该试一把。
就算被无视,甚至被斩杀,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他脑内各种念头络绎不绝,等回过神来时,主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扭头四顾,看见她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自己卧房的门口,正轻轻推开木门。
他这才涌起诸多疑惑。
今天的公主,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都说楚地盛产巫术,莫非她是预见到了什么,才忽然没有前后文地提出这样的建议?
可他留在她身边这么久,也没看见她对巫术有任何钻研啊……
他实在是摸不到头脑,但他已经下定决心,等他们离开楚国,不再需要自己时,就去蒙大人府上拜见一回。
定下了返楚的决意后,楚萸忽然淡定了许多,当然这也归功于街道坊间的庆祝越来越少,大家将热情转移到了秋收上面,长公子的婚期虽然不断逼近,却也抵不过家里的鸡毛蒜皮,人们最终还是要为生计奔波。
她粗略收拾了下自己的细软、物什,没多少,一个西瓜大的小包足够装下,她在床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是楚王写给“自己”的,心中言辞凉薄,只让她想方设法去勾引秦王的其他儿子。
她苦笑一声,将绢布扔进炭盆燃烧成灰。
真不知道看见她回去,那个老家伙会露出什么表情……
看来以后在楚国,恐怕也磨难重重,她想,但并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她宁可被逼着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意与他共处一片城池,幻想着他与新夫人的恩爱有加,聆听着满城人对他们美满姻缘的祝福。
她承认自己狭隘,但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也大度不起来。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巨大的误会。
她没法去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辩解太多,只会显得自己像傻瓜。
她从床缝摸出手机,在手中握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后她换上外出的衣服,让田青帮她套上马车,她要出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