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别再闹了,你早饭之后就没吃过东西,至少喝点粥吧。”
说话之人,嗓音清润似春风拂面而过,随着这话落地,一只热乎乎的勺子怼到了楚萸嘴边。
动作生疏,甚至有点粗笨,执勺之人显然没有多少伺候人的经验,几粒白米从勺子边缘蹦出来,悄无声息粘在了楚萸唇角。
楚萸别过脸去,不理睬他,也不理睬他殷勤送到她嘴边的勺子。
他骗了她,让她白白揪心了好几个月,结果在他家中,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位令她无颜面对的夫人,他一直都将她蒙在鼓里。
她越想越委屈,嘴巴撅得老高,即便头偏了过去,扶苏也仍能看见那条气鼓鼓的弧线。
他叹了口气,把粥放下,从被窝里寻到她的一只手,轻轻攥在掌心中,捏了捏,揉了揉。
她没有挣脱,但嘴巴依旧执拗地撅着,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神色。
楚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当初是她执意要离开秦国,他在那之后退了婚,是她预料不到的超常规事件,在这件事上,他们双方都没错,但似乎又都有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若非她坚决出走,他也未必会退婚。
如果她妥协地留在这里,需要面对的,仍旧是二女共侍一夫的局面,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不毅然决然一回,他依旧意识不到她的痛苦与不情愿。
所以她不怪他,甚至从阿清口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首先感到的是惊喜,然后是惊讶与疑惑,最后才是气愤。
而她气愤的是,他在楚国明明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的机会,却硬是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在珩儿身份未揭晓前,倒也正常,毕竟那时他肯定是恨她的,觉得她水性杨花,攀龙附凤,可一切真相大白后,他亲眼目睹了她的纠结与悲伤,却仍然什么也不说,这一点最让她气恼。
所以,她才不要理他呢——
这几天都不理。
一想到这儿,她越发委屈,索性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
外面暮色渐浓,扶苏也知道自己惹她不高兴了,而且有越劝越火上浇油的趋势,只好从榻边起身,将粥交给了等候在外厅的秀荷。
临走之前,手还探到她唇边,“好心地”将那两粒米粒,从她柔软的肌肤上刮下来,送进自己嘴里。
她手臂一扬,把褥子拉过头顶,只留几绺黑黑的头发在外面,好像是贝壳里长出来的海藻。
扶苏立在榻边,无奈地望了她许久,才不大情愿地离开。
算了,等她气消了,再提筹办婚宴这件事吧。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将她娶过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打算明天入宫时,就说于父王。若是父王还不同意,他就在大殿门口跪到他同意。
临睡前,楚萸终究还是抵抗不住咕咕叫的肚子,让秀荷从厨房悄没声地拿了点食物,鬼鬼祟祟地吃下了。
珩儿今晚跟他阿父睡,长公子虽然气人,但照顾孩子的功力与日俱增,珩儿也很有眼力见地探知到,未来能够保证他丰衣足食的,是面前这个长了喉结的阿父,而不是胸脯软乎乎,埋着特别舒服的阿母,于是可劲地缠着他,咿咿呀呀地施展着自己的小魅力。
哼,小小年纪就会见风使舵,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他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她完全忽略了,宝宝两年没见到阿父,此刻正上头着,树獭一样抱住他的胳膊,扒都扒不下来……
虽然怀着满腹埋怨与牢骚,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他,她还是十分不争气地倒头就睡。
两年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香,这么沉,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到她。
以前在楚国,即便是最和平的那段时间,她也睡得极浅,甚至都没懒过床。
脑中有根不起眼的弦,始终绷着,她摸不到它,也不知道它具体代表着什么,但那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紧绷感,从入楚起,一直贯穿到与他重逢的那一刻。
那日在街上,他高高端坐于马上,气场凛然,表情几乎可以说是阴鸷,可那一夜,莫名的,那根不痛不痒、难以描述的弦,霍地就松弛开了。
当然,她很快又有了许多新的担忧,包括被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但是那根弦,再也没绷起过。
现在想来,她大概知道原因了。
因为他与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在被带去他的临时宅邸后,她又开始时不时地懒床了,即便前一天被他吹鼻子瞪眼睛,也不影响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头。
有的时候,身体比嘴巴和内心都诚实。他就像一棵大树,深深扎根于她心底,她潜意识里知道,他永远都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不行不行,怎么又念起他的好了?
她负气地连翻了好几个身。
她现在的主要业务,是要去恨他,恨他肆意欺瞒自己,恨他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跳——
她气咻咻地从榻上坐起来,外面天光明媚,她不出意外,又睡过头了。
她慢腾腾地梳洗、吃早膳,得知了秀荷跟郑冀都在仆役区被安排了宽敞干净的住所,阿清心疼他们旅途辛劳,让他们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楚萸努力不去想这代表着什么,绷着一张脸在庭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