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面又说了些类似的类比,每一样都对应着一种十分常见又相当自然的死亡方式。
只是他最后也没点出,到底是哪一种,要了赵高的命。
楚萸打了个冷战,果然真实的权力斗争,都很朴实无华。
原本她还以为用了什么精妙绝伦的计策,结果却是如以上这般,从日常生活中下手。
不过仔细一想,这才是真正的高招,所有人都会将之当成意外,不会起疑心。至于他到底是如何实施的,他肯定不会说,楚萸也不敢问。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只要有心谋划,杀一个在宫外有独立居所的人,一点也不难。
“那就好。”她呢喃道,脸上渐渐露出喜色,“不管怎么说,没有了他,大秦的未来至少不会全面崩盘。”
“那可未必。”子婴泛起一丝老成的冷笑,眸色深邃了些,“人性大抵都大差不差,没有他,也不敢保证就没有其他人,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此言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又沉默了起来。
说实话,他们俩目前的地位,实在是太卑微了,完全无法左右这种事情,甚至连话都插不上。
不过对于那位未来的始皇帝陛下,就算再有地位,怕是也难以左右他的决断吧?
除非,是他非常亲信的人,比如蒙恬蒙毅,比如李斯——
或者,长公子?
楚萸短叹一声,跟在子婴身后,进了府邸大门。
渭阳君看上去一点也不见老,气色红润,腰杆拔直,正被一堆小山般的竹简包围着,一边满头大汗地挑拣,一边高声大嗓地对帮忙的小厮指手画脚,嫌慢又嫌笨。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若是通读诗书,谁还会在这儿干杂役呀,他们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大的学问了,因此翻找起来自然就缓慢。
厅堂内除了渭阳君,唯一识些字的,便只剩下老管家,然他老眼昏花,膝盖还不好,在浩瀚如海的竹简堆里寻到家主想要的那只,简直强人所难。
因此,一见到子婴,渭阳君立刻眉开眼笑,甚至忽略了躲在他身后的楚萸,扬声招呼他赶紧过来帮忙,从这一堆堆里,找出三册记录某古籍的书简,说是秦王想看。
子婴连忙过去,他一走,楚萸便像退潮的石块那样露了出来,渭阳君看见她,眉毛一挑,露出十分惊异的表情。
楚萸最害怕这种时刻,连忙小碎步上前,在他开口前,满面堆笑道:“我也帮您找吧,多个人能快一些。”
渭阳君显然更着急找东西,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深邃地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老管家又重复了一遍竹简的主要内容,提炼出几个关键词,他们只要逐一翻开,迅速扫看两眼,不是就扔在一边,继续再找,直到找出混在其中的那三册。
楚萸与子婴,到底是年轻反应快,像船头劈开海浪那样,很快就将竹简筛除一大半,看得原先打下手的小厮和管家皆目瞪口呆,甚至渭阳君,也停止了翻找,连连喟叹道“人不服老不行啊,哈哈哈”。
大约半个时辰,两人成功将竹简全部挑拣出来,渭阳君很是满意,从案边起身,袖口一扬,便有人上前将竹简一摞摞捧走,重新堆放在书房的架子上。
“这些都是吕不韦之前留在老夫这的,今日王上忽然提出想看。”他掸了掸竹简上的灰,摊开来查验,确定无误后,让管家收好,明日入宫时带上。
楚萸有些紧张地往子婴身后缩,果然下一秒,渭阳君就把灼亮的目光向她扫来。
然而,楚萸预料中的那些话,统统没有出现,他只是捋着白须徐徐打量她,而后缓缓开口道:
“这回,不跑了吧?”
楚萸脸颊微微烫了起来,她抿抿唇,蚊子嗡嗡般答了声“嗯”。
“今日入宫,老夫看见扶苏了。”渭阳君接着说,“他向王上恳请,意欲娶你为妻。”
楚萸心口急跳,目光呆呆地凝滞在他的胡须上。
秦王怎么说?他……同意了吗?
虽然今早,府邸里的仆役齐齐唤她为夫人时,她还感觉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就像突然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但此时,那种胸闷感荡然无存,变成了一种惶恐。
万一,万一他不同意呢?无论长公子心意有多急迫,秦王不应允,那她便永远也成不了他的妻。
此刻,她宁愿每天都胸闷,也希望秦王开开恩,允许她,嫁给他。
她自然还是生他的气的,可是——
她仍旧非常想做他的妻,与他执手余生,白头偕老。
像是看出了她眼里的渴求与不安,渭阳君轻轻咳嗽一声,以一种提醒的口气严肃道:
“听说你已诞下一幼子,那个孩子,你可敢保证,一定是扶苏的骨肉?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混淆王室血脉,是要被夷三族的。”
楚萸有些委屈地蹙起眉心,她手指攥了攥,扬起面庞,直视他充满探究的双眼,声音比先前大了许多:
“珩儿确实是长公子的亲生骨肉,它身上流着秦王的血,这一点,我对天发誓,请您务必相信我。”
渭阳君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老夫自然是相信你,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个莽撞的丫头一句,毕竟这偌大的王宫里,有心人遍地皆是,若此事为真,那孩子便是王上的长孙,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一旦此事传开,多少人的羡慕与嫉妒,可全都落在你身上了,你若是有什么猫腻,定会死得很惨很惨,扶苏也保不了你,这一点,你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