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繁星站在一旁等魏东来从车尾箱拿下行李,又提出一大堆东西,想要帮忙,却被他挥手赶到一边。
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小孩冲出来,嚷嚷着今天一定把xx杀个片甲不留,也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游戏。
一个老太太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楼道,手上提着垃圾袋,往旁边的绿色垃圾桶一扔,回头看见魏家父女,哟了声,“是繁星回来啦?回来看你爸妈啊?”
魏繁星点点头,笑着打声招呼,“许阿婆好。”
许阿婆笑眯眯的,眯眯眼里泛着精明,“这不年不节的,繁星怎么回来啦,你们单位不忙?”
魏繁星不大愿意跟人家说自己辞职不干了,因为只要她现在说了,准保不到今晚,就全小区的人都知道,老魏家的魏繁星失业啦!
哦,你问为什么失业啊?那能说的就多了去了,到时候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儿她都不敢想。
于是她笑笑,温声应道:“怎么不是年节啊,马上就要清明,我过年没回来拜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清明补上。”
许阿婆闻言哦了声,不知道信没信,反正笑呵呵地夸了句:“繁星真是孝顺,有心咯,不像我家那个,出去了就不愿意回来了。”
“孩子在外头打拼也不容易,不是不想回来。”魏东来这时接了句,把一袋橙子递给魏繁星。
等上了楼,开门进了家,魏繁星看着记忆里熟悉的家的模样,忍不住呼出口气,总算觉得回到家了。
魏东来一边开空调暖气,一边问她:“坐车这么久了,去洗个热水澡睡会儿吧?”
魏繁星乖巧地点点头,推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没多久又拿着衣服出来,进了浴室。
等她二十分钟后从浴室出来,魏东来已经给她热好了牛奶,“快喝了去睡会儿,等你妈回来咱们就吃饭。”
魏繁星一边喝牛奶,一边跟他聊家常,“我妈平时也回来吃么?”
“这哪能啊,都是我给送去,来回跑容易吹风,她容易头痛你又不是不知道。”
“到时候我给我妈做针灸看看。”
“好好好,我们家星星就是能耐!真棒!”
魏繁星虽然从小就被他夸着长大,但到底已经二十七岁了,还被爸爸用夸小孩一样的口吻说真棒,多少有点羞耻。
于是她赶紧把牛奶喝完了,将杯子洗干净后放回碗橱,然后一溜烟就跑回了卧室。
卧室里暖洋洋的,魏繁星也不困,就往飘窗边上的沙发里一窝,抱着抱枕,开始跟冯悦发信息。
繁星:【我回到家了!】
小悦:【好好休息!对了,跟你说个劲爆的消息!】
繁星:【放个耳朵.jpg】
小悦:【纪时辞职了!就是你不来上班这两天的事!】
繁星:【????】
小悦:【好家伙,人家动作比你快多了,直接把原有病人转给其他同事,一天内走完全部程序,直接离职。】
魏繁星对这个消息表示……想不通啊,纪时怎么也好端端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
她刚疑惑完,冯悦的信息就过来了:“人家是回去继承家业了,说起来也好玩,听说他要走,好几个小姑娘跑去找他表白的,大家都说他那么快就办好手续,其实是被吓跑的。”
魏繁星:“……”这也行?
等她和冯悦聊完微信,切换到朋友圈,第一条就是纪时刚发的:【开启人生新的旅程,站在新起点,迎接新挑战,比如,以后每天都要帮纪总铲屎,我妈再也不会帮我了[微笑]】
配图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猫,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忍不住笑了声,点了个赞,评论他:“希望纪医生前程似锦。”
发完之后她往下划拉朋友圈,还没看完,就发现纪时回复她了:“魏医生也是[干杯]”
第十一章 都快要三十啦,该结婚了。……
魏繁星从容城的大医院辞职回家的消息,终究还是被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起初只过不是周妙傍晚下楼扔垃圾,被一位邻居问起:“你女儿是不是回来了,休几天假呀,刚好过几天我有个侄女去容城看病,跟你家小魏做个伴?”
周妙摇摇头,“那不行啊,我们家繁星是辞职回来的,不回容城了。”
消息就这样经过邻居的口传给别人,传着传着就有了两种说法:
一种是周妙说的,魏繁星因为想多陪陪她和老魏,所以才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回到临水这样的小地方。
另一种则跟周妙的说法大相径庭,说魏繁星会辞职,肯定是在单位做不下去了,说好听点叫主动离职,实际上就是被炒鱿鱼,要不然怎么舍得放弃一份那么好的工作?
大城市三甲医院的编制哦,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咧,放弃的是傻子吧?!
魏繁星在吃饭时听周妙吐槽第二种说法,说他们是:“完全就是自己的臆想,以己度人!”
她嗯了声,心里倏地冒出来一个念头,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纪时岂不是也是傻子?
可是人家明明是回去继承家业,这难道不比在医院累死忙死强?
想到这里,魏繁星没忍住,嗤了声。
饭桌上另外两个人立刻抬头看向她。
“没事,我想起来个搞笑的事。”魏繁星赶紧解释道,又问魏东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扫墓啊?”
魏东来哦了声,“再过几天,周末再回去吧。”
临水这边的习俗,给先人扫墓都在清明之前,清明节当天是不会出去扫墓的。
魏繁星哦了声,又问:“元宝是我们自己叠还是去买啊?”
“买嘛,自己叠多累。”魏东来应着,给母女俩一人夹了一大块红烧肉,“还在老家那边订了个烧猪,星星今年可以吃烧猪咯。”
老家那边有个饭店烧猪做得特别好,但每年只做两次,一次清明前后,一次冬至前后,用途都是祭祖。
魏繁星从小就特别喜欢吃他家烧猪,可是烧猪价格贵,订一只也不便宜,直到后来家里条件好了,魏东来才每年清明都订一只,魏繁星特别期待那样的日子,好像美食把清明的哀愁都冲淡了。
再后来,魏繁星去了容城读书工作,清明少有能回来的时候,冬至更是非节假日,这东西寄过去风味就散了,于是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了。
“我都快忘记它什么味道了。”魏繁星有点感慨地应道。
魏东来呵呵一笑,“那你这次多吃点,等冬至,爸爸还给你订一个。”
“好呀。”
她笑嘻嘻的,低头吃着碗里的菜,红烧肉颜色橙红,大块不说,还炖得酥烂,一口下去,连肥肉都立刻在口腔里化开,满是酱汁的咸香。
这种味道只有在家里才能吃到,魏繁星不禁有些感慨。
回家的日子是很舒服的。
每天早上起来,拿着手机就下楼出门,小区门口很多小吃店,小笼包、馅饼、粥粉面、豆浆油条,应有尽有,魏繁星今天吃小笼包明天吃牛肉粉,别提多爽了。
到了中午,她就骑着路边扫的自行车,去街上找周妙和魏东来,跟他们一起吃午饭,她之前提过在家做好饭给他们送去,结果周妙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你不想吃外卖吗?我觉得外卖还挺好吃的。”
对不起,外卖实在太香了。
下午的时候她就小超市里待着,帮忙收收钱,除此之外啥事没有,等到了傍晚七点左右,一家三口一起回家——魏家总是这附近最早关门的商店。
悠闲的日子里偶尔会有些无奈,魏繁星很快就感受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同行们在家都怎么样,反正她每次回来,都要面对相同的一帮人:上门来求医问药的。
比如今天,隔壁楼的一位阿公就过来,说要找她把脉,还拿出一盒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药粉给她看,问道:“我听说这个药粉吃了可以保健,延年益寿的,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魏繁星一愣,接过来,看了一下瓶子的外观,很粗糙的包装,瓶身上贴着一张红色的标签,标签上简单地写着成分表,都是些熟地、黄精、黄芪之类的补益药,甚至还有紫河车。
打开闻了闻,一股强烈的药味,中间夹杂着淡淡的腥味。
“您这是从哪里买的这东西?”她把瓶子盖上,问道。
阿公闻言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段视频软件,“我是看了这个,就是这个医生,很厉害的,是什么国医大师,他卖的,很多人都说吃了真的有效,身体都好了很多。”
国医大师?
魏繁星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怎么没听说哪个国医大师还拍这种短视频,难道是她奥特了?
于是她就着阿公的手机,看起那位“国医大师”的资料来,才六十多岁,某市中医院主任医师,某某学派学术继承人,擅长的疾病类型一大堆什么都有。
一看就……这也太假了吧!!!
国医大师啊,从08年到现在,先后评了三届,按照评选规定的要求,候选人一般都已经是省级名中医或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而且要德艺双馨。
此外还有一个硬性要求,“从事中医临床或中药临床相关工作55年以上,具有主任医师或主任药师专业技术职务任职资格”。[1]
评选条件如此严格,就连魏繁星就读的容中医就只有三位大前辈能获此殊荣,其他的几十位国医大师也大多有高校背景,而且很多人都已经驾鹤,留下的只有音容笑貌和相关著作,以供后人缅怀和学习。
所以短视频里出镜的六十几岁的国医大师,是全国最天赋异禀的那个吧?
十岁就上临床,早早就成名医,学术成就卓越,约束思想影响全行业,这样的人才……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他的学术论文学术著作都有哪些啊,她想拜读一下:)
这不就是个卖货的骗子么!
魏繁星满头黑线地用手机给阿公查过去三届国医大师的名单和照片,“喏,您看,都找不到这个医生诶,如果他是国医大师,网站没道理没有他的信息的。”
然后指着瓶子上的紫河车,跟他讲:“这个紫河车,是用人体胎盘加工干燥出来的,胎盘您晓得吧?就是小孩生出来以后,再出来的那块肉。”
“05年的时候,原来卫生部就禁止买卖胎盘啦,15年都被药典除名了,现在市面上卖的胎盘来源很复杂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小黑作坊从哪里倒卖过来的,有没有病毒都不确定,万一你吃的这个紫河车是用有肝病的产妇的胎盘做的呢?”
阿公吓了一跳,“……这东西……是人肉啊?人肉让买卖么?”
“不让啊,一般胎盘要么让产妇带回去,要么留给医院处置,留给医院处置的会按照规定送去医疗废物处理厂或者殡仪馆集中焚化,但是有可能这个过程中有人会截胡,然后流向市场。”
“卖这个的人啊,可不管这个胎盘有没有问题,如果胎盘来源的母体有乙肝、艾滋之类的传染病,胎盘就有可能也携带有病毒,吃了的话就有可能会传染到这些病。”
魏繁星回答得十分严肃,“传统医学认为,紫河车是一味能够改善免疫系统、延缓衰老的补药,就算它现在已经在药典里被移除了,也还是有部分的中医会酌情使用它,但总的来讲,为了安全,多数都不会用这个药,有替代品的呀,没必要。”
“所以您呢,还不如每天早起去打打太极散散步,吃好喝好,保持愉快的心情,少操心,这样比吃这玩意儿还能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呢,万一吃这个骗子卖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您说是吧?”
阿公被她说得晕乎乎地回去了,听说那药里头有人身上的东西,越想越瘆得慌,赶紧把东西给扔了,他儿子转天就上门来道谢。
周妙跟魏东来听了,觉得挺稀奇,围着她问了老些关于胎盘的事,魏繁星闲着没事干,跟他们说起以前上学时老师说的事。
以前她有位老师,实习的时候轮到产房,天天就是看生孩子,还有登记买卖胎盘,“九十年代,比现在乱多啦,一个胎盘能卖两百块!”
周妙哦哟一声,“这么贵!那会儿我们工资一个月也就这个数了,一个胎盘就几百啊,啧啧啧。”
魏繁星是啊是啊地应了几声,又说起别的事来。
过了几天就是清明,魏繁星跟着父母回乡祭祖,见到了不少只有过年才会见到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