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三姑闻言立刻看向魏繁星,招招手:“繁星快来,吃鸭腿。”
魏繁星呃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接过了纪三姑递过来的卤鸭腿,瞥见纪时正在夹芽菜炒肉,忽然间想起吃火锅时他说过的话。
就是他告诉她纪三姑做的卤味很好吃这件事的,难道是说完以后他就被勾起了馋虫?
她端着餐盘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听纪未柊问纪时:“你妈刚才说去帮你拿快递,是什么竹子盆栽,怎么回事,你上网买竹子?是乡下的竹子不够你挖了吗?”
“那怎么一样。”纪时振振有词,“我买的可是竹中珍品,内门竹,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反正特别好看,属于迷你竹里最有竹子味儿的。”
纪未柊又问了句:“多少钱?”
这下纪时含糊起来了,“……也没有很贵,就千八百吧。”
“……你有这钱,给猫多买几根鸡腿不好吗?”纪未柊一阵无语,觉得这儿子真够败家的。
纪时没好意思说他就是一时冲动,低着头默默吃饭,当没听见这话。
魏繁星于是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见他突然抬头,就这样和她四目相对。
他生的是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弯翘起一点弧度,目光格外明亮有神,笑起来时眼睛弯起来,右眼眼尾处的小痣就会跟着跳跃,他做了个口型:你看什么?
魏繁星一怔,愣了一下,连忙又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饭。
然后就听见一声极轻的“哼——”传来,轻轻地撞入她的耳膜,她的耳朵忍不住动了一下。
再抬头,纪时已经跟徐鸣鹿他们讨论起上午的病例了,这是食堂每天中午都会出现的一幕。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月后,当魏繁星不时能从门诊的患者口中听到“是xx介绍我来找你的”这样的话时,她的门诊流量就稳定下来了。
每天的病人数量维持在二十到三十左右,也就是以前在省中医门诊半天不到的门诊量,因此她可以花更多时间对每个人病人进行详细的望闻问切,将病情解释得更加清楚明白。
也多了更多时间看书学习。
这天她看《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里面讲“肝虚则恐,实则怒”,下面接着有个小补肝汤的对应症是“治心中恐疑,时多恶梦,气上冲心,越汗出,头目眩晕方”,顿时有点好奇,噩梦,她梦到被大鹅追得嗷嗷叫,这算吗?
应该不算,因为她都没被吓到,偶尔做一次也算不上是病。
但她的一位病人则不是。
儿童节过后的某天下午,魏繁星接待了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士,对方一坐下就向她吐苦水,说自己最近一直被噩梦困扰,甚至梦见在高考考场上找不到厕所然后尿裤子接着被吓醒,又或者是梦到自己被追杀,走夜路遇到鬼等等。
“梦一个接一个,吓醒之后,我全身都是冷汗,这觉越睡越累,一开始我以为是单纯的失眠,后来才觉得不对劲,我觉得晚上太难熬了。”
因为噩梦而对睡觉都产生了恐惧,这肯定是病了,必须得治疗。
魏繁星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对方立刻又开始倒苦水:“我之前做生意,被合伙的朋友骗了……”
她说起自己如何信任这位朋友,但对方却辜负了她的信任,说到难过的地方还忍不住哭起来。
反正就是生意失败之后她就开始失眠,噩梦连连。
魏繁星直接给她开了小补肝汤,桂枝、干姜、五味子和大枣,因为她有心悸,就多加了桂枝的分量。
下午下班的时候出来就遇见纪时,她已经习惯了回春堂里大家将病案互通有无的做法,遇到这个病例,便也忍不住跟他分享,着重说了自己刚好在《辅行诀》里看到这个方子的事。
纪时也觉得蛮有意思,“这本书的内容用得好像是少一点。”
“我也觉得凑巧。”魏繁星点头应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个病人简直就像是上天特地送给她实践书本知识的。
纪时又跟她说了几句,这就下了楼,他一边拍拍凑过来的纪总的大脑壳,然后回头对她说了句:“明天工作有点多哦。”
魏繁星一愣,“……为什么?”
一面问,一面有些好奇地看着小林他们一箱箱地往里搬药材。
纪时道:“夏天到了,回春堂也该做香囊了。”
第二十二章 小师姑就是小师姑。……
今年端午挨着儿童节, 儿童节一过,意味着端午节也过了,紧接着芒种也过了, 再过不久就是夏至。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太阳光线越来越强,已经有了炎热的趋势
早上八点半,魏繁星踏入回春堂的大门,入目就是忙忙碌碌,大厅正中拼了几张桌子, 小林在清点物品。
陈竹和徐鸣鹿端着装有药粉的木头盆进来,纪时在招呼刘想:“把纪总送隔壁去,再拿吸尘器扫一遍, 别让猫毛进来了。”
纪未柊跟易师父最后确认着药方:“这个是安神的,没放朱砂吧?”
“没放,放朱砂的是疏肝健脾那个。”
陈女士用纸箱装着一堆针头线脑往桌上一放, 还在担心会不会针线不够用。
魏繁星第一次见做个香囊也能这么兴师动众,比端午之前一起包粽子还要热闹,不由得站在那儿有点惊讶。
“星星来啦,快进来, 那东西把门拦上, 不然一会儿纪总跑过来了。”
陈女士说完放下东西,转身过来, 从门缝里抽出木围栏, 拦住了门口。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猫叫,魏繁星立马转头看过去,就看见纪总支着胖身子, 扒拉着围栏,朝她嘤了声,撒娇卖萌地想进来。
她走过去,冲它摇摇头,又摸了一下它的头,低声哄它:“不行哦,今天你不能进来,乖点好不好?”
纪总:“嗯嗯——喵——呜——”
吱吱哇哇的,也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魏繁星刚想继续安慰它,肩膀就被拍了一下,接着是纪时的催促声在身后响起:“啧,别跟它玩了,快去洗手来帮忙。”
魏繁星哦哦两声,转身就去洗手,纪时弯腰和纪总眼对眼,吓唬它:“老实点别捣乱,不然今天忙不完你进不来,要饿肚子。”
纪总:“昂——”
做香囊的药粉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只要将分工合作将药粉灌进香囊里再缝好封口就行。
等魏繁星洗了手过来,纪时指着桌上的空香囊和药粉道:“这个圆形的装疏肝健脾的药粉,方形的这个装养心安神的,菱形的是提神醒脑的,椭圆形的装驱蚊的,剩下这个就做普通的保健香囊。”
魏繁星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好奇的问:“这些香囊里都有什么药?”
纪时指着药粉解释道:“这个养心安神方的,配方是檀香20克、合欢花10克、佩兰15克、广藿香10克,再加3克雄黄。还有这个是提神醒脑方,石菖蒲15克、薄荷5克、艾草10克、金银花5克、肉桂10克、高良姜15克,其他的方子你想看一会儿我给你发文档。”[1]
“都是按方子的比例配好药材,打成粉,打粉也要控制好粗细,太粗不好透香,但太细失香又太快,打完粉之后装起来就可以了。”
魏繁星一边听一边点头,“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做香囊吗?”
“夏至和冬至做两次。”纪时应着,拿了个小竹篮,装了针头线脑递给她。
魏繁星又继续好奇:“这么多做了都能卖出去吗,要是卖不出去,会不会就放失效了?”
“主要是供给预定的几个社区,他们会给社区的老年人发放,算是居民福利,还有就是来看病的患者,有些也愿意带一两个回去,反正也不贵。”
一个就只要十五块,还不如一副中药价格贵。
魏繁星哦了声,捧着小竹篮坐下来,戴上口罩和一次性薄膜手套,学着纪时的动作,拿布囊,撑开,舀一勺药粉灌进去,拉紧抽绳,缝紧,放到一边。
这个每个人不论男女都动作麻利,魏繁星觉得很惊讶,小声问纪时:“要是不会做针线,怎么办?”
“不会就学啊。”纪时一边应,一边给香囊收尾,用剪刀轻轻一剪,再把针脚掖好,“有心学没有学不会的,这又不是绣花,再说了……”
他顿了一下,拿过一个新的布囊继续装药粉,“外科缝合都能学会,没理由简单缝个荷包学不会。”
魏繁星想想也对,于是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来病人了,病人在外头探头看看,“医生啊,你们今天……不看病啊?”
“看啊,进来吧。”纪未柊坐得离门近,回头应了声,“那个门可以拉开的。”
顿了顿,又忙嘱咐道:“就是注意不要让外头那个大猫进来。”
纪总趴在门口,大声的嗷了一声,又气又委屈。
病人觉得大猫挺可怜的,“真不让它进去啊,我看它挺乖的。”
纪未柊乐了,“乖也不行,等会儿它的毛飞进药粉里了。”
病人是来复诊的,纪未柊也懒得上楼,就在一楼给他看了,开了药,让他拿过去给捡药的小徒弟。
病人等拿药的时候,好奇地凑过来看看,“小纪医生,你们这些香包是做什么使的?”
纪时被问到,就热心的介绍起香包的作用来,也没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仔细地将每一味药都拆出来讲,药物的归经性味,互相之间的作用,都说完了,病人的购买欲也叫他说出来了。
“多少钱一个啊?”
“十五块,你要是都要,还能给你打个八八折。”
“那行,给我每样来一个。”
这就做成了一单生意,魏繁星看着他给人家拿香囊的动作,觉得自己刚才居然还担心香囊卖不完,嗐,看来不是香囊卖不出去,是她不会做销售。
老爷子也在,不过他年纪大了,大家不愿意劳动他来做什么香囊,就在一旁看着,拿着本书,看两页就跟大家伙儿说一会儿话。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忽然间跟魏繁星说了个医案:“去年我有一个病人,四十来岁的女性,过来的时候呢,跟我说医生,我得了真菌性阴/道炎,用了消炎药一直不好,我又去看中医,吃了清热除湿的药,还是没好。”
“繁星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魏繁星被问得一愣,“……那、她的舌象脉象呢?”
老爷子摇摇头,“这个忘了,我就告诉你,她这感染不是因为细菌、病毒增多才一直不好的,再给你提供一条生活信息,他们家靠她养家,一个人做两份工,回家还要照顾孩子做家务,家里住一楼,比较潮湿。”
很典型的传统女性的生活,家里家外一把抓。
魏繁星没忍住,问了句:“她老公呢?不帮忙啊?”
老爷子嘿了声,“让你看病你还管人家老公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嗤嗤笑声,魏繁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特别是纪时,嗤嗤嗤的,笑得像个大喘气的黄牛,手都抖起来了,魏繁星都怕他扎到手。
她伸手隔着口罩蹭蹭鼻子,想了想应道:“那应该是长期劳累导致身体抵抗力变差,正气亏虚,加上住处潮湿,才使得病菌繁殖过快,用抗生素都控制不住,才变成慢性真菌性阴/道炎,迁延不愈。”
老爷子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怎么治,给她用什么药才好?”
“要健脾除湿吧,《脾胃论》说四季脾旺不受邪,增强脾主运化的能力,恢复正气,再加上调节作息,最好不要再劳累了,方的话……六君子汤?”
六君子汤里党参、法夏、白术、茯苓、陈皮和甘草,都是些有益脾胃的药物,吃完了胃口会变好,老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吃得好了自然就有力气,营养会充足,这样抵抗力就可以慢慢恢复。
“我也是给她开了这个,前后吃了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老爷子笑眯眯地应道。
说完又夸魏繁星:“繁星的思路不错,其实只要你辨证的方向对了,方怎么开都不会错到哪里去的,大胆地用一些经方,药味少,效果还好。”
魏繁星乖巧地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