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说,你不在朕的身边,朕怪想念的。”
叶汝真呆呆地看着他。
风承熙脸上红得更厉害了,连耳根都开始发红,语气愈发不善,梗着脖子道:“听清了没有?还走吗?”
叶汝真慢慢地笑了。
“不走了。”
说出这三个字,心里一下子松快起来。
那些压在心头的担忧暂时被抛到了脑后,管他的,反正现在她不想走。
同样的笑容出现在风承熙脸上。
下一瞬,他伸手抱住叶汝真。
叶汝真的手顿了一下,慢慢地张开,环在他的腰上。
春风过处,树扶摇,花纷飞,风承熙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
叶汝真眼尖,瞧见宫门外露出了康福的一截拂尘。
“咳。”叶汝真低低咳了一声,结束这个拥抱。
风承熙只觉得怀里空了一块,下一瞬,他“嘶”了一声,皱起眉头。
“……”叶汝真:“陛下不用再演了吧?”
“谁演了?说了这么多话,朕舌头疼。”
说着便扯开嘴角,给叶汝真看他的舌尖,颇有点委屈地道,“是真伤着了,不是演的,那血是真的。”
叶汝真:“……”
……该夸他当真是下血本了吗?
*
明德殿恢复了之前的生气。
内侍们进出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不再像前些时日,大气也敢喘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陛下。
对,明德殿里进出的还是内侍多,叶汝真谢绝了风承熙前两项恩赏,只保留了最后一项。
第二日便是休沐,到了下值的时辰,叶汝真开始收拾笔墨。
风承熙看了她好几回:“叶卿,朕……”
“陛下答应让臣一个人回家的。”
叶汝真把“一个人”三字咬得颇重。
风承熙:“……”
后悔,就是后悔。
她刚回来的时候他觉得天好地好千好万好,说什么就应什么。
“朕没说要跟你去。”风承熙道,“朕就是想问问你休沐一般做些什么。”
“陪父母吃吃饭聊聊天,陪外祖母看看铺子,一天功夫,也做不了什么。”
“对,只不过一天功夫,你后天早上便回来了。”
风承熙一面说一面点头,也不知是跟叶汝真说还是自语。
叶汝真许久没回家,这回骤然出现在家人面前,把叶家一家都高兴坏了。
叶汝真也才发现,叶汝成竟也在家里,没有再去自己的小院。
“叶汝真已经在宫里露了脸,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消失不见,时不时还得赴个宴应个约什么的。”
叶汝成道,“如月说了,要装便要装得滴水不漏,万一此事被人抓住把柄,欺君之罪,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叶汝真心有戚戚焉。
谢芸娘十分担心,“你们俩老这么换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索性换回来?”
叶汝真叹了口气。
若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换回来倒罢了,这会儿风承熙大约闭着眼睛,单凭鼻子就能闻出来哪个是真正的叶卿。
这次回来叶汝真才有机会好好问一问叶汝成和姜凤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汝成一声叹息。
“去年秋天,我在青云阁中喝得有点多,去厢房歇息之时,听到了一阵琴声。”
弹琴之人像是遇到了瓶颈,一小段曲目,频频出错。
叶汝成心说这定然是新来的女伎,便隔着花枝,向屋内人出言提点了一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的灯光映亮屋外的叶汝成,他看见了灯光下的人,衣衫素淡,而容光盛烈,不容逼视。
“她请我教她弹琴,我一口答应,然后,便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叶汝真靠在哥哥身边,“那你们俩现在打算怎么办?”
“打算?”叶汝成笑得有几分凄然,“真真,她是姜家长女,是未来的皇后,我与她之间哪里还能有什么打算?而今我只盼着你能早日辞官,然后你我二人换回身份,我回家中支应门庭,你好生待嫁,我会替你好好寻一门人家。”
“哥哥,你变了……”
像是嶙峋的石头被磨去了棱角,连眉宇间的傲气都淡去了不少。
叶汝成自嘲地笑了笑:“从前我自诩才高,目无下尘,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而今才知我只不过是一介升斗小民,贵人眼中的玩物罢了,唯有家人是真心盼我走上正途。”
他说着,轻轻抚了抚叶汝真的头发,“从前是哥哥任性,让你受委屈了,伴君如伴虎,难为你了。”
叶世泽若是能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感动得去祖宗面前上香。
叶汝真听见,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哥,我觉得姜姑娘并不是真的拿你当玩物,她一直想帮我出宫来着。”
叶汝成:“她知道你的底细,生怕你知道她的秘密,自然想赶你出宫。”
“不是的,我上次被打入天牢的时候,姜姑娘还想帮我越狱,这可不是小事——”
话说到这里叶汝真才意识到不对。
叶汝成震惊:“你被打入天牢?!”
“呃就待了一两天而已,陛下就吓唬吓唬我,我一点儿罪没受,你看,还胖了!”叶汝真道,“总之,姜姑娘对你隐瞒身份,确实是不对,但她若是不隐瞒,你可能就写不了那本《月娘拂云记》了。”
《月娘拂云记》里的故事,和叶汝成与姜凤书的相识几乎一模一样。
当初风承熙看到的时候,还赞了一句“以琴识曲,以音知心,甚为雅致”。
叶汝成沉声道:“这不重要,她与我之别,犹如云泥,她是要当皇后的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我若再对她生出痴心妄想,只会害了她。”
叶汝真在刹那间明白了。
叶汝成对姜凤书的疏远并非怨恨,而是一种保护。
磨平叶汝成棱角的也并非残酷现实,而是可望却不可及的深沉爱慕。
“哥……”叶汝真抱住叶汝成,“你放心,我会尽快辞官的。”
叶汝成点头:“好,尽快是多快?”
叶汝真:“……”
想想风承熙差点儿跟着她出宫,就有点头疼。
她入职的时候,只听说皇帝性子很吓人,没听说会这么黏人的。
*
休沐之日不见外人,兄妹俩可以有短暂的互换,白氏拉着叶汝真去铺子里。
铺子已经扩大到五间铺面,俨然已经是街上最大的一家,车水龙马,生意十分兴旺。
白氏和叶汝真商量,将蜀中的铺子关掉两家,把铺子里的老人带到京城来,京城这边才是大头,一直缺人手。
话才说到这儿,就有熟客过来,白氏忙过去招待。
叶汝真在后院看雇工们做胭脂,只见人手不少,但并不算熟练,做出来的胭脂成色参差不齐。
顿时就明白了白氏的打算。
她原是要去账房的,此时看不过去,便拿襻膊缚住袖子,跟着一起忙碌起来,不时在雇工们马虎时出言提醒。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听得白氏的说笑声,“公主您瞧,胭脂便是这样做的……”
公主?
云安公主?
她怎么会来这儿?
叶汝真好奇地从门内探头一瞧,然后生生顿住。
来的人确实是云安公主,她一身寻常女子的打扮,丝毫没有公主的派头。
陪在她身边的是阿偌,他穿着大央的服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半点没有以往的冷利倨傲。
伽南使者有半数回国准备婚事,但阿偌留了下来,并表明身份,只等大央这边筹备妥当,婚期一到,便带着公主前往伽南。
这是迎亲迎到了家门口,足见诚意,朝野上下都很满意。
不过满意归满意,大央乃礼仪之邦,云安又是公主,身上的规矩更多,断没有两人在婚前见面、还光明正大一同逛街的道理。
但这些在叶汝真看到旁边的人之后,都不算什么了。
风承熙穿一身藏青通肩云纹大袖圆领袍,外罩一层同色纱袍,手持一柄玉骨山水折扇,不紧不慢地踱进庭中。
风吹动他的袍角,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他抬眼向这边看来,视线一下子与叶汝真对上。
叶汝真:“!!!!”
第49章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