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叶汝真迅速道。
但她前面的惊诧太明显了,监察御史悄悄地道:“旧年下官曾在青云阁与大人有一面之缘,大人才华盖世,风采无双,叫人一见难忘。只是想着大人此时应在宫中伴驾,所以下官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
监察御史官职虽然只有从七品,连列班朝拜的资格都没有,但奉旨监察,各处都去得,眼前这位身上显然有差事,奏折能直达御前,叶汝真说什么也不能认,只道:“大人确实认错人了。”
“下官就算错认了大人,也不会错认这牌令牌啊。”监察御史道,“这种御令世上只得三块,便是御史中丞代天子巡狩四方,也用不上这种令牌。天下除了叶大人,谁还有这样的圣宠呢?”
跟着低声道,“大人放心,大人微服私访,不想叫人知道身份,下官崔复,与大人一样是奉了密旨行事。”
叶汝真心说就连驿丞都知道你是御史了,这还叫“不想叫人知道身份”?
不过他一提姓名,叶汝真倒想起来了。
风承熙不知为何对于蜀锦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太守的折子也没叫他放下此事,命御史台派了监察御史,专门查清此事。
这位被派出来的御史,正是崔复。
只是按日子算,崔复离京得有两三个月了,人竟然还没有入蜀,速度之慢,也是叫人叹为观止。
若是换作从前,叶汝真定要替风承熙问一问情况,但此时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只道:“我说了,我不是叶汝成。”
崔复脸上一垮:“大人,旧年咱们还在青云阁把酒言欢,你还赠我新词,怎么此时相见却如此无情?”
叶汝真真不知道自家哥哥跟他还有这么一段交情,只是这会儿还顾不上头大,雨声中忽然又传来了马蹄声。
众人都抬起了头,以为是府兵去而复返,因为这一队的马匹一样雄壮,一看都是好马。
但近了就发现不是,马背上的人虽然一样身手矫健,但既没有披甲,也没有带兵器。
但若说这队人是寻常百姓,这些高头大马可不大像。
若说是商旅,又没带货物。
若说是达官贵人,那至少也该有一辆马车。
总之大伙儿便猜测起这队人马的身份来。
这崔复显然也是个好打听的,脖子伸得比谁都长。
叶汝真正庆幸有人打断了他的叙旧,忽见那队人当中的一个身形很熟悉。
其实在雨幕中,一队人都裹着斗篷,戴着兜帽,且身量都十分高大,一色儿矫健儿郎,看上去并没有太大不同。
但叶汝真就是有一种奇异的稔熟感,这感觉萦绕不去,她不自觉就把脖子伸得和崔复一样长。
一队人大踏步入内,为首的那人一叠声命驿丞:“快些上茶上热水,再把上房腾出来,让人来烘衣裳。”
说着出手宽绰,一大块银子抛给了驿丞。
驿丞下意识瞧了叶汝真一眼,见叶汝真只呆呆瞧着门口,并没有不满的意思,这才敢接过银子去张罗。
孰不知叶汝真只是单纯被雷劈了。
当中那人抬起手解斗篷。
那双手修长白皙,湿透的斗篷系带缚得紧紧的,颇费了点力气才解开。
兜帽随之摘下,被雨水打湿的脸庞露出来,皎若冰雪,眉眼含着锋利的光,脸上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气,把斗篷扔到了一边。
像是忽然察觉到视线,一点不错地向叶汝真这边望过来。
叶汝真:“!!!!!!!”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花了眼。
她立即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没有错。
真的是风承熙!
她看完这一眼便立即回了头,但风承熙已然注意到了,一身湿衣紧贴着身形腰线,抬脚向她这边走来。
此情此景,叶汝真现在只盼望地上能突然裂开一条大缝把自己吞进去,又或是天上降下一道霹雳,把风承熙劈晕。
天上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只可惜一道也没有劈进来。
崔复看完了热闹,又在叶汝真旁边絮絮叨叨:“……大人你不记得了吗?咱们可是一聊聊了半夜,那阙词下官还记得……”
叶汝真手遮着脸,疯狂想摆脱崔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真的认错了,我说了不是就是不是,大人请回吧!”
崔复十分委屈,十分失望:“果然是人情冷暖,等闲故人心易变……”
叶汝真瞧他起身走开,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背后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这位大人,你确实是认错人了。”
风承熙的声音不大,只够这桌上几人听见,“这位确实不是叶汝成叶大人,他是叶大人的双生妹妹,叶汝真。”
叶汝真背影一僵,像是被鞭子抽了个正着,全身骨头在瞬间锈住,一动也动不了。
“真真,你以为你扮成你哥哥的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风承熙忽然俯下身,把僵直的叶汝真抱了个满怀,“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不论是跪算盘还是跪搓衣板我都行。”
叶汝真:“………………”
也许天雷早就劈中了她的脑子吧?
为什么她莫名听到了奇怪的东西?
崔复在旁边很热诚地请教:“那请问您是叶大人什么人?”
“这还看不出来吗?”
风承熙抱着叶汝真,夏日的衣裳单薄,他衣服上的湿意很快就透过衣裳传到了叶汝真身上。
叶汝真只听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我是叶大人的妹夫,叶家的上门女婿,郗明德。”
第53章 扮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氏将两人唤到驿站客房中, 问。
叶汝真后背的衣裳已经被贴得半湿,身边风承熙身上则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滴水。
……还能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风承熙已经找到了叶汝成,而叶汝成招供了一切!
再不然就是风承熙对叶世泽威逼利诱,从叶世泽嘴里撬出了真相!
他已经知道她女扮男装了……
所以他这是千里迢迢亲自过来逮她?
但要论罪就论罪, 为什么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是猫抓耗子, 要好好折辱上一顿才一口咬死?
叶汝真脸上一片浑浑噩噩, 心中已是天崩地裂。
她不敢去看风承熙,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风承熙那个拥抱的余温。
“晚辈方才唐突了, 还请老夫人见谅。”
风承熙朗声开口,“晚辈奉陛下密旨, 暗中潜入蜀中调查蜀锦断贡一事。陛下还有一份密旨, 命叶兄随行配合,相机行事。”
白氏闻言一惊:“陛下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风承熙诚恳道:“若不是陛下有旨,晚辈怎么找得到叶兄?”
白氏神情虽镇定, 但望向叶汝真的眼神到底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
叶汝真知道这可不是自己发呆的时候, 暗暗吸了一口气,安慰道:“既然是陛下旨意, 外祖母您就别管这么多了。您先歇着,我和郗兄去商议商议。”
白氏应着,然后提醒两人先把湿衣裳换了再商议, 免得着凉。
等叶汝真换好衣裳, 来到风承熙房中,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风承熙刚刚沐浴更衣过,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袍,长发湿漉,披散在背后。
叶汝真发现他身边没带内侍,随同的皆是精壮卫士, 打打杀杀在行,服侍人就差强人意。
比如郑硕高大勇武的一条汉子,拿着布巾对付风承熙的头发,缩手缩脚的,擦了半天头发还是湿的。
风承熙新披上的外袍原是淡蓝色,被生生洇出一片深蓝来。
“看戏呢?”风承熙在镜中瞥向叶汝真,“还想看多久?还不快过来?”
“……”叶汝真只得上前。
郑硕把布巾交给叶汝真,如释重负,躬身退下。
铜镜昏黄,映出一坐一站两个人的脸。
叶汝真一抬眼就迎上了风承熙在镜中灼灼的视线,忙垂下眼睛,专心致志替他擦头发。
风承熙“嘶”了一声,“你再用力一点,就能把朕薅秃了。”
叶汝真这才发现自己力气用大了,连忙跪下:“陛下恕罪!”
风承熙转过来,两手撑在膝上,“好,你倒说说,你有哪些罪?朕又该怎么恕?”
“臣所犯之罪,罪无可赦。”
叶汝真沉声道,“臣叩谢陛下肯在臣外祖母面前遮掩,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陛下要怎么处置臣都成,只望陛下能放臣的外祖母回到蜀中,颐养天年。”
“你还知道你罪无可赦,胆敢拒婚便罢了,竟然还敢撒手就跑,连封辞呈也不写!”
风承熙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牙痒痒的恨意,“叶汝成啊叶汝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真以为你逃得出朕得掌心去?”
叶汝真:“…………”
她愣愣抬起头,“陛下说臣的罪,就是这个?”
“哼,你以为就这个?”风承熙恨恨地,“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是那种强娶豪夺之辈吗?用得着防朕像防贼似的,还把真真藏起来吗?竟然还弄出一个东福坊的小宅做幌子,朕的人找过去才发现屋去楼空……叶汝成,你是把那点脑子全用来防备朕了吗?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
叶汝真此时的心情,就跟屋外的天气一样,雨散云收,一片晴朗。
敢情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