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刹那间从叶汝直心头冒了出来。
——姜凤书真是好福气。
还有古嘉仪。
还有未来所有的后宫女眷。
在这一个瞬间她竟然开始狠狠羡慕,明明那都是她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放弃的。
风承熙走向她,目光深沉无边,像是欢喜与哀伤混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辛酸,隐约带着一丝狂乱。
他扶着叶汝真的肩,将她推到镜子前。
铜镜模糊了细节,里面的两个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对新婚璧人。
“宫里的吉服都做好了,我很想烧了它,它就是世上最恶心的衣裳,穿上它我便得像以往那些风家皇帝一样,听任姜家摆弄。”
风承熙的声音低低的,就在叶汝真耳边,“可如果是跟你一起穿,我便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看的衣裳,穿上它的人,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叶卿,这世上将来到底是哪个人有这种福气,可以和你同穿吉服,白头到老?”
“她会是谁?多大?生得怎么样?叶卿,我真的……好想杀她啊……”
叶汝真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事,也终于明白了风承熙的诸般疯狂是为了什么。
“风承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你是喜欢我吗?”
“是啊,我喜欢你。我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好笑吧?”
风承熙轻轻抚着她的脸,看着镜子里的她,目光是疯狂而凄怆的。
是她在箭矢来临之时,想挡在他前面的时候吗?
是她在他心疾发作的时候冲上来抱住他的时候吗?
是在春天的夜晚里,他们隔着被子相拥的时候吗?
是在宫外的马车上,许诺定不相负的时候吗?
还是在那个初春的午后,他打发走又一个姜家派来的走狗,然后看着她穿着一身青绿色官服,身披一身清浅的春日阳光,走向御书房的时候?
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他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人,喜欢看着她笑,喜欢满足她所有心愿,她想要的东西,他愿意不计一切代价捧到她面前。
喜欢和她一起在夜里闲聊,喜欢闻着她留在被子上的味道入睡,喜欢挨着她坐着,喜欢入睡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真真,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长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而她是个女子,我可以放心地喜欢。”
风承熙道,“可这没有用,即便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她也不是你。即便你不是女子,我也还是喜欢你,哈哈,”他低低笑了一下,“真是无药可救,是不是?”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被抽空了,言语一时散落天外,找不到一句话,只是无意识地张了张嘴:“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再说一遍了。”风承熙极轻极快地打断了她,“放心,发疯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会放过你,让你去过你想要的人生。你会遇上喜欢的姑娘,然后为她穿上这身衣裳,生几个可爱的小孩,最好个个都像你……那一定是很好的人生……”
叶汝真:“我不是……”
“我让你不必说!”风承熙蓦然喝道,他的气息不稳,“害怕我吗?还是想骂我无耻?省省吧,我喜欢你从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你以后娶妻生子快活一世,大可以把我丢在脑后!”
他掏出一封信函,丢在叶汝真怀里:“这封信回去再看,你可以走了。”
叶汝真拿着信,没有动。
风承熙动了,他转身就走。
“风承熙!”
风承熙脚步不停,已经走到了门边,正要拉开门。
手刚碰到门栓,后面的人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他的后背,从身后抱住了他。
风承熙如受重击,全身紧绷。
“别害怕,我不想骂你,”叶汝真的声音在背后低低地传来,“我只想说,其实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风承熙慢慢地转身,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叶汝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上了,脸烫得惊人,心跳也快得惊人,“我说,我也喜欢你——”
她只能说到这里了。
底下的全说不下去了。
风承熙劈头盖脸吻下来的架势像是要直接把她滋溜一口全吞进肚子里,渣都不给剩一撮。
“我……等等……我还有……还有话要说……”
“别说,别说,”
风承熙抱着她,从来没有抱得这么紧过,只恨为什么要生作是两个人,这人本该和他生在一处才对,他们最好是血脉可以在彼此身上流转,完全化为一人。
“等我回来再告诉我。”承熙急剧喘息,近乎癫狂,“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哪怕是身在地狱,也会爬回来找你。”
叶汝真给他亲得整个人软成了一朵棉花糖,拼了命才抓住一点理智,“……你要去哪儿?”
风承熙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自然是要去办大事。”
“什么大事——”
叶汝真还没说完,就看到袁子明拎着衣摆站在门外,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眼看就要掉下来。
不怪袁子明,门是方才风承熙拉开的。
这场面不大好看,叶汝真觉得自己应该害羞无措一下,可是没有,她心里亮亮堂堂的,好像什么情绪都能像清亮溪水一样从头心淌过。
风承熙感觉到叶汝真的视线,正要回头。
叶汝真手捧住风承熙的脸,向外面的袁子明笑了笑:“袁兄,这一身不错,不过能不能先把门关上?”
第89章 心疾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叶汝真起了个绝早,正对着镜子挑衣裳。
谢芸娘进来,看见衣裳堆得半床都是:“昨晚回来不是说要去护国寺烧香吗?怎么衣裳还没换好?”
再一看,挑的都是女装, 更吃了一惊:“你哥哥现在还在姜家, 你这么穿回女装, 不怕京城一时有两个叶汝真?”
“不怕。”叶汝真对着镜子道,“我就是随便试一试罢了。”
叶家本就是做布匹生意, 给叶汝真准备的衣裳是一箱又一箱,什么时新料子都不错过。
叶汝真好些都是头一次上身, 试了一件又一件, 问谢芸娘:“娘,我穿哪件好看?”
叶汝真性子不像一般女儿家那样爱娇爱粘人,入京之后就入了宫, 成天扮成个男子, 谢芸娘都感觉自己养了两个儿子。
此时谢芸娘方找回一点养女儿的快乐,十分细致地给女儿配衣裳, 又挑首饰。
看着女儿在镜前照了又照,一脸雀跃与喜悦,谢芸娘福至心灵, 笑眯眯问道:“真真, 你去护国寺,当真是上香吗?”
叶汝真的脸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抱住谢芸娘,脸埋在谢芸娘肩上。
当然不是为了上香。
昨日风承熙给她的那封信,上面写着让她去护国寺找了然大师。
此时想想, 让她去护国寺干嘛还要专门写在信中,直接说一声不就是了?
且信上没头没尾的,也没说让她哪天去。
风承熙有点奇奇怪怪啊。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哪天不奇怪呢?连带她自己也……
叶汝真没敢再往下想,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上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过她很庆幸,昨晚没把真相说出来。
她要好好打扮,用最美的样子告诉他,她就是叶汝真。
光是想象这一刻,她就又激动,又快乐。
谢芸娘表示要同去。
“娘放心吧,我约了哥哥一起去。”
谢芸娘果然放心了些,又打听:“让我们真真这么开心的人是谁啊?”
叶汝真发现她现在不能听到有人提风承熙。
风承熙就像是在她心里吹了一个巨大的泡泡,谁提到他,他就会在她的心里无限胀大,好像要将泡泡撑破。
她红着脸应付完谢芸娘,把谢芸娘推到房外,将试好的衣裳首饰整整齐齐收拾进包袱里。
然后换上男装出门。
宝砚一清早跑了两处地方送信,一处是姜家,一处是皇宫。
叶家的马车驶到姜家的时候,叶汝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尚不知道叶汝真要做什么,只以为自己单纯是陪妹妹去上香的。
然而到了护国寺,叶汝真直接先寻了间禅房,等小沙弥退下后,关上房门,对哥哥道:“来,把衣裳换了。”
叶汝成:“!”
片刻后,兄妹俩从禅房走出来,妹妹面带笑容,哥哥神似梦游,脑子似被铁锤砸过。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愿意入宫了?”叶汝成低声问,“你要嫁给陛下?”
叶汝真:“应该吧。”
叶汝成快急死了:“这叫什么应该?你当真想好了?”
叶汝真没想好,准确地说,叶汝真不愿意想。
她只知道她喜欢风承熙,风承熙也喜欢她,她很愿意跟他在一起。
至于入不入宫,当不当妃子,是不是要和很多女人共事一夫……暂且被她抛到了脑后。
人们总说色令智昏,叶汝真深深地觉得,确实如此。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去想这些正事儿,正想着风承熙下朝之后收到她的信,赶来护国寺,看见她变成了女人,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