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孙总冒出这一句话,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悟性这东西没办法学,小陈天生就有。”
“嘿嘿,我也是跟你久了,偶尔闪个光。”冬子谦虚,但燕子在一边看到的,的确是一个光辉的冬哥。
“要保证品质,必须走标准化流程。要降低价格,必须走规模化工业。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标准的工业化程序了。”
袁总对此提出了疑问:“那,传统的厨艺,作坊式的操作,难道就被淘汰了吗?”
“小市场的精细制作,有它存在的价值,但要面对大市场,非工业化不可。”
“这就与传统的观点不符合了。”丁哥说到:“传统的厨师,把做菜当成艺术,也就是不可复制性,独特性。口味中有厨师个人风格的深深炒烙印,如果干成工业化,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十三香,那只是调料行业的标准化工业生产。当然,小陈也参与过,那个正和汤的制作,也熟悉。”
于是,冬子就介绍了正和汤的制作方式,基本上,与工业化的模式很想像。但是,由于原料产量及管理限制,目前,虽然在全国的酒店与餐饮企业中铺开,但离走入寻常百姓家庭,还有一些距离。毕竟,它还算是比较贵的东西。
小袁此时仿佛酒清醒了些,估计是蜂蜜水的作用。他也听懂了大意,插话到:“既然工业化,那就是还没彻底,还没扩展规模。既然规模没上来,那产量上不去,价格下不来,最后市场也受限,对吧?”
“是这个道理。”孙总说到:“按小陈的介绍,就以正和汤为例,还真得借鉴十三香的经验,标准的工业化流程。当然,那是大投资大建设,一般没工业化管理经验的人,是不太理解的。”
在孙总的描述中,所谓食品工业的大规模流程,应该具备好些条件。他有化学界的同学已经投入到食品生产中了,所以,对这一行,还算是比较了解。
“其实,你发现没有,各地都有好的食品,也制作出很成功的包装食品出来卖,但始终形成不了全国性的品牌,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产量问题。”
他一说到这里,彭总就来兴趣了,他是考察市场的高手。他不仅仅是个卖建材的人,如果给他机会,他会卖一切。他是个天才的推销员,当然也是处市场嗅觉的专家。
“比如有的地方的牛肉干,有的地方的腌鱼片,有的地方的肉酱,其实都是非常好的食品。我在当地见识过,很好吃,当地百姓也喜欢。但是,它们的市场总局限在当地,却在全国的超市里,看不到它们。原因呢,表面上,是产量低了,或者说价格高了。而我们看,它们与广东最出名的牛肉干的销售情况,就不同了,当然还有山东的生鱼片。这些销售进入全国超市,企业做得很大。为什么有这种区别呢?一是产量,二是价格。”
彭总打了个比方:“假如一斤牛肉干,经销商只能赚一块钱,那么,经销商要进货一次,一般是以车皮为单位地进。比如六十吨,这样,一车皮,才赚一万二,这有点划不来,但可以做。但你如果拿不出这么多,一次只能出货两三吨,人家专门来拉一次货,人工费都打不过来,外地商人就不会来了。”
丁哥说到:“你的意思是说,价格与产量,是正相关?”
“当然,一次出货两三吨,为了保证经销商的基本利润,那每斤,你不得让它赚三五块?那价格,自然就贵了。太贵的东西,没什么竞争力的。大家想,我买你的牛肉干,划成两百块钱一斤,我卖新鲜牛肉,四十块,我自己去做好了。或者,我直接买街上师傅摆摊的卤牛肉,也便宜得多,对不对?”
其实,冬子目前,就是这种街上摆摊的卤鸭子。
“那该怎么办呢?”丁哥显然想知道答案,毕竟,他岳父,当了那个正和汤的厂长,正处于这种事事亲为,但是产品发展进入平台期的困惑。
“大工业大投资,标准化,这是一条出路。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径,我今天想强调的是工业化。小陈,你也晓得,我们这一代人,对工业化的执念。”
冬子点头,想起了在西安的那些酒局。那一帮子理工男,做着工业化改造历史的梦。穿越及想象,在小说与酒话中呈现。其实,小说是虚构的历史,酒话是升级的愿望,两者是相通的。
这里有一个倾向,就是产生出一种风尚。要知道,只要精英人士们都形成抱团的思维习惯,总会在社会上,形成风尚。因为,他们的影响力大。
这种风尚有别于过去的科学技术与知识立国的口号,它只是简单的工业化倾向。但是,你无法随意批评他们的机械与固执,毕竟,他们身上流淌着实事求是的血液,他们是干出实际成果的人。
“比如条件上,你作为食品加工行业,要实现标准工业化,得引进iso质量认证体系,这是管理上的基础。哪怕在设备与厂房建设上,也得有标准化的考虑。比如,你得有无菌车间,不仅车间的设备是无菌条件,而且工人的操作,也必须是无菌化操作。”
燕子在下面听得玄乎,想问,结果铃子轻声对她说到:“其实,就相当于医院的护士,我们厂,只是产电子配件的,也是无菌化车间,人们穿着整套的防护服,过半清洁区再过清洁区,过风门,最后进去。跟护士不同的是,护士怕环境污染他,我们怕自己污染环境。”
两人轻声说话,并没有打断孙总的介绍。他认为,除了无菌条件与无菌操作以外,无菌的全封闭的设备,也需要专门的设计。毕竟,每一种食品材质不同,其设备的形状流程及温度湿度控制的要求,也完全不同。
而且,所有材料的无菌化处理,也比较规范。就说一个,经过食品本身的水,必须是纯净水,这就需要反渗透设备来制作。
“没有经过反渗透的水,算不上真正的纯净水”孙总强调到:“那调料的粉碎与混合,都必须在无菌条件下进行。最后制成成品后,包装也必须符合国家食品卫生标准。这不仅仅是结果上的标准,还是程序上的标准。”
冬子问到:“这什么意思呢?”
“每一步程序做到标准化,才能保证结果上的标准合规,并且,这种合规,是可持续的,最后,才可能达到规模化。”
丁哥感叹了一声:“那投资,得多少钱啊。”他不敢想象,如此大的规模与投资,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就算老大师卖掉他的别墅,徒弟们也给予资金上的帮衬,也不一定够。
“你们太落后了。”彭总敲桌子,相当于老师敲黑板,那是在提示重点。“现代市场中,标准的工业化,是在现代的金融化发展基础上来的。如果仅靠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一般人,哪里有那个本事?”
“你的意思是,非贷款不成事?”
“不一定是贷款”彭总望了望发问的丁哥:“包括企业债,包括原始股筹资,包括政策性基金,包括其它投资模式,都算。要知道,没有大资金的介入,要成就大事,人都聚不拢,何谈设备,何谈生产,何谈市场?冬哥,你知道,正宗的武汉鸭脖,为什么打不过山寨吗?”
冬子摇了摇头,他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貌。
“你以前一定认为,是山寨货利用价格,打败了品牌吧?”
冬子点了点头,他以前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看到哪个饮料,打败过可口可乐?”
这就让在座的不太理解了。要知道,这个品牌存在了几十年,肯定遇到过不少竞争对手,但它始终不倒,肯定不是普通人打得了的。
“那我们再对比看,能够与它分庭抗礼的,比如百事,是不是也是大资金的产物?”
大家又点头承认了。
“大家注意到没有,推动这个世界的主体力量是什么?是大资本,是金融。市场的最终决定力量,是人人都想赚钱的冲动。你想想看,假如你把成本压下来了,光靠价格,光靠冲量,哪个能够抵挡你的攻势呢?”
这话一点,作为推销界的丁哥和冬子,当场就明白了。但是,小袁还不太明白。孙总的司机,更是一脸懵。更别谈燕子和铃子了。
孙总此时说到:“我们打个比方,打价格战。你山寨品不是价格低吗?你牺牲质量来压低价格,对不对?假如一只鸭子我正规做出来要成本是三十块,你偷工减料出来是二十块,这个比例,正常吧?”
冬子点了点头,对于成本的核算,孙总这种长期干实业的人,只需要用常识估计,比例都是靠谱的。
“好,假设山寨品或者小规模竞争对手的价格底线是二十,你的底线是三十,那竞争起来,表面上看,你吃亏了。但是,由于有大资金垫底,你打得起,并且是长时间的耗得起。你就卖十九块,卖它个一年,那些作坊式的山寨生意,是不是都得垮?”
“那他自己也不损失大吗?一只就损失十一块以上。”丁哥问到。
“但是,他损失得起啊?毕竟大资金在那里,准备好前三年的净损失就行。哪个山寨店亏得起?哪怕不是山寨的竞争者,如果没这种大资金支持,也亏不起。更何况,大资本背后,还有法律体系,通过无休止的诉讼,拖垮你,小袁,不是也在搞这种事吗?”
小袁笑了,确实,对有些竞争者,就得靠这种诉讼来拖它。在诉讼过程中,通过名声上的压力,甚至通过诉讼保全,施加经济上的压力,对方就屈服了。
“当有大资金进来后,不仅是改造生产与销售,而且也是公司占领市场的主要力量。前期建立销售与原料渠道,也需要大资金。冬哥,你现在鸭子原料渠道,还是从乡村里自己操控吧?”
冬哥把目光投向了燕子,燕子笑到:“我只是在我们村进行了个实验,进货,当然也是我自己把关。”
“对了,如果做大了,事事都由你来把关,肯定做不到,得有专门的养殖基地,专业地来负责。那问题来了,专业的基地,也需要大老板的专业投入,没大资金行吗?所以,要走向全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彭总说完这段话,冬子马上明白了,司徒师傅,为什么只限于在他的攀枝花做餐饮,是因为他只想一切在自己的操控范围内进行。他与刘师兄所进行的是两条路径。刘师兄的今天,已经不是单纯的厨师了,他已经成了一个资本动作与企业管理的人了,他已经好久不亲自炒菜了。
只愿意做一个单纯厨师的司徒师傅,也只满足于在当地的餐饮企业,那是他的选择。
“孙总,彭总,你们不是说还有第二个路径吗?像丁哥的岳父做的正和汤,可能最后,还是需要大资金工业化的。像我这种做完全产品的,不是单纯做调料,那是不是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呢?”
毕竟,冬子的理想,只是想做一个优秀的厨师,挣点小钱,把父亲的品牌,在容城立起来而已。
“当然,那条路是传统的,自己用作坊或者半工业化的路径来走。一切在你的操控之下,但是,你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你跟燕子各有分工,你都无法做到全过程控制。比如销售,你们就没办法。”
孙总这一说,让冬子想到了眼前的困境。对的,原料进来有燕子把关,生产制作由自己把关。自己销售,那顶多到两三百只鸭子的水平,所以,才引入了小樊与许玫,让她们开了个分摊位。虽然她们现在运行得不错,也是自己相信的人,但是要说自己完全控制,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孙总说得对,我要想规模再大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仅如此,我还得告诉你,你作坊式制作与销售,由于门槛太低,利润率太高,你会引来两个危险,麻烦事还在后头的。”
这话,把燕子与冬子都吓了一跳。
“抄袭与山寨,是避免不了的。还有质量控制过程中的疏漏,会让你的名声受到影响,这种危险,你恐怕不敢面对吧?”
冬子瞪大了双眼。按孙总的性格,他不可能随便威胁人的,更何况,他是冬子最依赖的人,他不可能危言耸听。
此时彭总说话了:“冬哥,孙总算是那种底线思维,但你不得不作好思想准备。相信人不如相信钱,你要想到,你的员工多了,销售与制作链条长了,利润率迟早不是秘密。那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都是会变的。你想想,如果有人能够制作差不多的东西,虽然牺牲了部分口味,但因为材料及制作简单的原因,价格特别低,你能保证不流失市场?再比如说,更黑暗的想法,我不想吓你,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更可怕?”
此时的燕子却想听得细些,完全不管冬子陷入的沉思,追问到:“彭总,你说的黑暗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吧,你既然想听,我就细说,算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希望你们不会遇到。”
他打了个比方,假如有竞争对手,通过打价格战来挖你的市场,那还不是最恶劣的。如果他挖你的员工呢?比如来个里应外合?比如,销售不合格的产品,当然是故意的,然后报给政府某些人,来搞什么突击检查,然后故意曝光,你的牌子,是不是就砸了?
燕子一听,吓了一跳。对这个可能性,她是相信的。毕竟,她见识过黑暗世界,她知道,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经不起考验的。当年在歌厅,在重庆那个公司,她都经历过。
也许她对小樊放心,但是小蒋,还有小蒋带来的工人,哪个能够打包票呢?不可能,给每个员工都送股份来拴心吧?况且,许玫这个人,虽然自己对她也算有恩,但是,这种心情不定的人,如果受到外人的鼓动,或者自己贪念起来了,说不定,也会想心思呢?
想到这里,燕子一阵后怕。毕竟,自己的产品的利润率,也是太高了,难保别人不红眼。在利润面前,自己老家的乡亲,都要挖自己父母的墙角,那在外面的朋友,更说不清楚了。
正是这份对人性的警惕,让燕子产生了寒意。
“那该怎么办呢?”
她这一问,把冬子吓了一跳。冬子是个善良的人,他肯定是从善良的角度来估计这个世界的,他想,彭总与孙总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不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以温柔与善良对待员工,不会有这种人吧。
但从燕子的表情及问话来看,她可能当真了。
“没办法,对待一切的竞争,最直接的战胜方法是:降维打击。”孙总这个词一出来,就让冬子有曾经的熟悉感。他在西安时,听那帮子精英们,说得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还是工业化?”
“那倒不一定。但是,你得用实力,不仅是资金的实力,还有管理的实力,对对方进行降维打击。”
“资金的实力我知道了,管理的实力,从哪方面做起呢?”
彭总此时对已经清醒的小袁发起了问题:“小袁,你从你的角度,先说说呗?”
小袁说到:“首先,你得完善法律章程。你得把你的品牌,先注册,然后,把你的产品,再搞个专利,最后,你的所有商品,都得有不好仿冒的商标。现在就得搞,不要等市场起来后再搞,那就晚了。这叫,把竞争扼杀在摇篮之中,这只是第一步。”
他解释了这样做的意义。因为目前,冬子的卤菜与烧烤,在容城算是初步打响了,那就会遇到假冒的。如果自己没有法律上的依据,别人的假冒,你还真不能告它。所以,先有了法律上的专利权与商标权,然后,把这牌子与这两种权利深度捆绑,在当地消费中形成认知,就算走出了第一步。
燕子此时明白了:“也就是说,当地人一吃,就觉得,是老陈牌的,才算正宗的,其它的,都是二等货,对不对?”
彭总笑到:“冬哥,燕子是天生给你准备的礼物,上帝安排的。你看,你会做,她会管,对不对?”
燕子的脸都红了。
彭总就发挥起来:“你看,光有这些还不够,在形成市场的初期,你得会打广告。也就是说,把你们产品的特点,明明白白地印出来。以后,你们卖鸭子时,就做一个专门的包装袋子,印上商标与专利号。上面写明特点,比如什么筋道不柴、肥而不腻、醇厚浓香、回甘绵长之类的。总之,你这些特点,是不易模仿的。让当地人在吃的时候,形成独特的口味鉴别力。以后,别人山寨你的东西,哪怕是包装相似,也被人尝出来味道不正,那你就是借用消费者来打假了,造假的人没有消费者多,况且,你的法律手续完备,这就是管理上的降维打击。”
原来说的是这个。大家都能够理解。
但后来,孙总再往深处说,在座的铃子与孙总现在的司机,由于没接触过这个行当,就不太好理解了。
包括秘方的保存与使用,包括卫生的检验与风味的保持,包括当地工商部门的关系与认证。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骨干员工的激励与惩罚机制。这一切,都算是管理内容。
“管理就是管理,这些是技术上的手段,我唯一怕的是小陈。”孙总说到这里时,看了看燕子:“估计管理方面,燕子才能够坚持到底。”
冬子不太理解:“孙总,我是有缺点吗?”
“当然,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你太善良,心太软,这是管理的大忌,慈不掌兵。比如在订管理规则与执行上,你有可能狠不下心来。这事,得由燕子来做。”
燕子反问到:“孙总,我长得像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