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这种酒,会喝进第三个阶段,也就是自顾自的阶段。几个人自顾自地说话唱歌,语言完全不搭边,居然在节奏与情绪上,保持着统一性,真是神奇。
知己喝酒,必须说话,不如此不能够表达慷慨,不如此,不足以点亮那庸常的人生。这就是心灵迪吧,发散式的思维,从嘴里蹦出来,如同有一阵没一阵的dj的话,正因为语言与旋律不成篇,才能够突出节奏的意义。
“你们说得好有思想哎”铃子在这短暂的低潮间,如同音乐的楔子,突然把袁哥的思绪又炸毛起来。
“思想,思想没得用。伙计,咱们只要快乐,只要接受。兄弟,你喝多了,就不去想那多。太阳没想照亮谁,它只是热得慌。月亮没想浪漫谁,它只是反的光。对世界,不要过度解读。”
两个女生听到这里,一会兄弟一会伙计,就嘻嘻笑。如果把男人喝成了兄弟,他床上还想要,那就是灵魂伴侣了,至高无上的境界。
燕子树起了大姆指:“高境界,夫妻成兄弟,实在是高。”
“境界,什么是境界?一个人活着的最高境界是保持一颗童心,就是真心,就是不加掩饰,就是无善无恶。虽然智慧与逻辑复杂,但目的最简单,以最直接的方式抵达,就像截拳道,直线,打击中心线,最高明。它不是任性,它是认真。”冬子对燕子也发起了挑战。
但燕子跟铃子碰了一下肩,傻笑起来。冬子不解,铃子笔到:“你说到童心,那你是想在燕子面前,当个孩子?”
呸呸呸,燕子羞起了脸,冬子却得意于自己的表达。
“你认为,我们是坏人,对不对?”袁哥又开始了。
“对,都不要脸的家伙。”铃子也振奋起来。
“那我是个坏人,跟我结婚,你怕不怕?”
“不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别在我面前假装好人。如果你装成个好人样子,突然变坏,那才受不了呢。”
冬子突然觉得,这个铃子,几乎说到了某种真谛。当你每天做好人做到极致的时候,就要控制自己,不要把坏人做到极致。否则这个反差,让这个世界受不了。没人骂一个烂人,人们只会骂一个好人太烂。
“找个坏人结婚,找抽吧?”燕子突然问到:“哎,袁哥,我有一点不明白,你得老实回答我。你这么着急跟铃子结婚,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因为时间不等人?”
“时间,确实是个问题。但是,这里还有个陷井,原来谈的,都没瞧上我。结果一跟铃子,她同意了,好像不太对。其实,如果爱上了,跟时间关系就不大了,就像你跟冬哥,居然在初中就私订终生,那是关键时间吗?爱情是突然的袭击,只有你遇到了,你就明白了。最后的道理说不出来,因为,你已经死了。”
等公交的人,等的是去往正确的目的地的车,哪怕晚点了,也得等。而不是等到那个时间,只要有辆车进站,你就上,不管它的方向。
“什么死?”铃子敏感地一问。
“要死就死在你手里,这一首歌你听过吧?我是说,每个人最伟大的恋爱只有一次,你既然已经被杀死,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像你跟冬哥,已经爱过一次,是真的爱死了。以后再遇到任何人,有喜欢与结合,但那种爱,不会复生。我跟铃子,我不知道她过去是什么情况,反正,我是这样的,第一次,身体到心灵,第一次。”
酒喝得坦白,话说得明白。燕子打了铃子一下,铃子脸红了,羞涩,最美丽的羞涩,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已经很罕见了。一个姑娘,从青涩到羞涩,如果全是因你而起,那恭喜,你就是她的第一。但要敬畏,你不能让她伤心。
你塑造着她的成长,她也塑造着你。真正的恋爱,为什么难忘,就在这种双方的塑造感。从此,你的性格及情感,以及对异性的看法,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对方的烙印,终身。
“袁哥,说得好听,你这不会是套路吧?”燕子还要为铃子打听明白。”
“不,靠套路,根本没有彻底的幸福。我的真假与粗陋,都展示出来了。套路看起来聪明,其实一点都不智慧,把人的天性禁锢在算计之中,最后被自己的小聪明,困住了。”
扛忽悠反套路,当你反了所有的套路,还会有新的套路来等着你,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创新。这样,你就掉进了反套路的套路之中。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识和层次,沟通不是为了让别人接受你的见识与层次,更不是评价别人的见识和层次。沟通是理解他们的层次,欣赏他们的见识。如果你是男生,那与女生这样醉谈一次,去欣赏他们的见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机会。你坦荡,对方也一定要坦荡。
“那你爱铃子,要是铃子对你不理睬,你该怎么办?她不杀死你,你自杀?”燕子越来越有挑衅性,冬子很喜欢她这个状态。
“你感兴趣的事情,不一定会成功,但会坚持。做有效果的事,有可能成功,但不一定会坚持。”先用理论来过渡一下,先得答错了。面对考试,袁哥总是有缓冲的办法。他是久经考场的。
“说人话”铃子不想忍受对方的拖沓。
“坚持到绝望,直到没机会。你印进来了,就忘不掉了,其它女生覆盖不了,所以,真爱,哪怕是单相思,都是治不好的病。当然,人死不了,心可能就难以活过来了。你不用杀,我已经死。”
“哼,像个英雄一样,把自己搞得悲壮似的。”铃子话虽然这样说,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让自己的女人得意,那可是一个很爽的事。她是你的镜像,心是连着的呢。
“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冬子赶快结束了这个考试,小袁满头是汗,估计不仅仅是喝了啤酒的原因。
“你们的理由,都是乱的,说服不了人,净是好听的,忽悠我们吗?”燕子不依不饶。
“嘿,正是因为乱说,才是真话呢。正是因为醉了,才是实在人呢。”冬子接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跟燕子的交锋,就要开始了。
“说人话,例子例子,莫扯”燕子居然把筷子在酒瓶上敲了起来,好像一个不太严谨的节奏。
“好,我打个比方。有三个人坐电梯上到了楼顶。一个人在电梯里跑步,一个人在电梯里做俯卧撑,一个人在电梯里撞墙壁。最后上到顶楼,有人就问了: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啊?第一个人说:我是跑上来的,需要坚持。第二个人说:我是做俯卧撑上来的,需要力量。第三个人说:我是撞墙壁上来的,需要忍受痛苦。他们说假话了吗?”
当然没有,大家都在摇头,笑着等他的答案。
“他们说真话了?”
好像也不是,他们自认为说的是真话,却没有说出正确答案。
“所以,当你不明白一个事情时,就不要随便总结与思考,让上帝发笑,自己犯傻。你接受它就行了,有时,感情这东西,到了就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冬子说完这句话时,他跟袁哥都明白,这个不可知论的结论,也是错的。但是,正确的东西在哪里呢?
对了,生活本身,根本不需要分清对错啊。对了一样活,错了,也不可能去死。人总是要死的,难道就不活了?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
进入圣贤模式的探讨,让男人们陷入了沉默。但不要小看女生的敏锐:“哈,你们这些家伙,自相矛盾地瞎说,忽悠女生,我看不出来吗?”
冬子反问:“刚才我们说话,你们快乐吗?”
“那倒是”铃子承认了。
“这不就结了嘛,快乐,是生活的本质。如果正确需要痛苦,我宁愿快乐地犯错。”
燕子又敲了敲酒瓶,声音比较重。“过分了啊,你这是要堕落,想犯错误吗?”
冬子此时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对啊,一直想错一次,但我稳住了。”
其余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燕子也明白,脸都红了。而袁哥与铃子,此时却会心一笑,一幅小人不能得志的样子。
“世道变坏,是从嘲笑高尚开始的”冬子举起酒瓶:“袁哥,早不是得自罚不杯呢?”
话说到这份上,就已经进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了。当认真地说着瞎话时,大家都赌上了的自己的尊严,但你如果一直嘲笑下去,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是,本能中,小袁与冬子,就是朋友,根本不会发生那种嘲笑。
“仪式感虽然是自找别扭,但极为重要,不如此,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就像我们失去了大脑,行尸走肉一般。”小袁自罚了一杯,接着说到:“先蹲后跃,起伏不定,这才是活着。我们给自己制造困难,让意义来升华后来的高峰,这正是人们折腾的最大目的。”
再一次接收到对面女性朋友说人话的警告。
而冬子用一个反问,让她们也加入这个貌似哲学的话题来。“铃子,你们既那个了,也办证了,那为什么非要办一个婚礼呢?难道,袁哥的工资卡没交你手里?”
铃子只是笑,没有说话。冬子继续加大压力:“非要请这么多亲戚来,难道只是为了收礼?要买那么漂亮的婚纱,难道是为了演出?在那大的酒店办酒,难道只是为了请客吃饭?还有司仪与婚庆公司与主持人,难道只是演一出戏?”
这么多的难道,要是对一般人来说,在平时来说,都是让人难堪的逼问。但此时,却没什么不正常,狂欢,重点在狂,结局才欢。
“花那么多的钱,费那么大的劲,还让我们千里迢迢送鸭子来。当然,我不是鸭子啊,这得声明”。在大家的狂笑声中,冬子继续发挥。“你们从身体上经济上法律上生活上,已经是正常的夫妻了,为什么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当然,据说,最快乐的事,也让人疲惫。”
燕子丢过来一个瓶盖,砸到冬子的头发上了。
“仪式感。最伟大的仪式感是真心的外化,为什么要外化呢?因为心太易动,必须找到客观的不易动的东西来证明。”
又开始哲学了,明显不受女士欢迎。对方拿起酒瓶,要求对瓶吹,这个转移话题的动作,就是证明。
有一种醉,会让你突然进入某种不知名的空白中,仿佛是放空,也仿佛是沉默,也仿佛是积蓄某种能量,等待那啤酒泡沫的一个嗝。
“爱情是个奢侈品,冬哥,这个问题就不用讨论了吧?”
当然不用讨论,冬子难得搭理他。这个话题,不是过去在宿舍的年代,已经讨论过无数回了吗?可以说瞎话,可以说脏话,也可以说笑话,但是,真喝酒,还是要少说废话。
“不对啊?你们刚才说的,一见钟情,奢侈吗?”燕子的谈兴起来了,喜欢多事。
“当然奢侈,那是机遇的奢侈。”袁哥开始了他的理论课:“你想想,表面上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大成本,但是,那种机率,是一般人用一生的时间也等不到的。你得遇上那个人,至少嘛,七亿分之一,特殊口味除外。”
“啥特殊口味?”铃子问这话时,就有些挑逗的眼神了。
“比如喜欢洋大马,那得按三十亿来算。当然,如果还有厉害的角,那按六十亿分之一来算。”
这不明摆着嘛,把话题故意往歧路上引。这个铃子,估计也喝多了。
“机率的奢侈,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时间,生命的长度,不是靠坚持,可以克服的。更何况,还得对方对你也一见钟情,那概率合起来,太小了。这种奢侈,相当于撞大运,不好搞啊。”
冬子拎起啤酒,对袁哥说到:“来来来,我们都是撞大运的人,共勉共勉。”四个人又开始碰杯。
“当然,我还有一个想法,对于一般人来说,不要说那种爱情了,就是生活,有爱的生活,有质量的幸福,也是奢侈的。感情,所有美好的感情,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没这个基础,都是瞎话”。
冬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笃:“有爱饮水饱是个瞎话,以为自己的感情能够抵挡一切,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真相。”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这个冬哥,喝酒是开心的事,怎么老揭伤疤,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燕子与冬子,因为命运,因为贫困,他们所经历的折磨与抗争,能够得到胜利,简直就是个奇迹。人生哪里能够抹得平那些伤痛呢?
想起燕子被打的情景,想起冬子那无力的抗争。那曾经的一丝信念,却因为现实的贫穷,而变得越来越灰暗。燕子曾经在无数的夜晚盘算,自己该怎么办。在青山那噪声不断的出租屋内,冷清的自己,再厚的被子也暖不了心里的寒意。在洪山广场陪人唱歌时,再甜的笑,也掩饰不了屈辱的凄凉。不情不愿的笑啊,故作甜蜜的歌,比沉默,更能杀死一个人的自尊与希望。
冬子知道燕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但没有力量抓住,没人办法挽回,曾经看着她远去,她坠入泥潭,而自己伸出的手,却没办法抓住。因为,自己也在另一个泥潭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最后无能为力的温情,其实是一首最为凄凉的挽歌。
悲剧就是,把最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你还无能为力。一般人的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表达。但在那个时候,你连表达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些一人在街道上心底无声怒吼的夜晚,那些紧紧抓住被子企图留住温暖与安全的寒冬,他们终于过来了。这是不是运气?眼前的一切,都是奢侈啊。
而最先流泪的,却是铃子。
她曾经是多么的努力啊,用自己那有限的智商,花掉最大的精力。她曾经在路灯下背英语,为了跟上同学的进度,却不愿意打扰同学的睡眠。她曾因为想搞懂一道数学题,而扯断自己的头发,因为想考一个好大学。
中学的老师,也只有那点见识啊,自己的少年也只有那点见识啊。想走出大山,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老师说过的,知识改变命运。
结果,自己还是失败了。有人说,只要自己尽力了,失败了,不会后悔。这句话说对了一半。另一半,一般人是不敢去想的。用尽自己的全部努力,都失败了,你很可能收获的是:绝望。
在绝望的情况下,来到广东打工。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有知识的努力的人,谁知道,命运把自己扔到一堆平庸的人群里。大妈们的家长里短,年轻工友的及时行乐,让她以为,自己这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自己生活的平台,绝望与寒冷,天天摧残着她。
不是没人追,不是没人示好。但是,那些男生们,既不聪明也不努力,甚至,连自己都比不上。
当时在工厂的铃子,只剩下内心的某个固执的骄傲。自己是优秀的,至少在他们面前。
所以,从一般工人到技工再到组长。有大嫂说:“你那努力干啥?每个月多一千块,有意义吗?”
她哪里知道,这多出来的一千元钱,这个岗位,最大的意义,是自己用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但这话,能够跟谁说呢?
自己因为长相还好,所以,老家有一些家境不错的,也加入了亲戚介绍相亲的行列。但是,那是一群啥样的人啊。钱本来也不算多,还是父辈留下的。他们没有学到父辈的勤恳,却学到了公子哥的作派。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他自己的态度,都不认真,这种人,怎么可能拯救自己呢?
直到帅了袁哥。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他对待这个车辆的事,足以证明,他在认真地活着。对别人,对事情是这样,那么,他对自己也应当是这样。当然,有可能,对待铃子,也会是这样的。
认真地活,就行了,铃子对富贵不抱希望,只求有机会认真的生活中,有机会能够品味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细节。
认真的袁哥,还有一个特点,礼貌并且严谨,很聪明但不卖弄聪明。这是最吸引铃子的地方:跟着他,一切都那么放心。
是该有一个安定的家了,有一个放心的人。
谁知道,自己不小心中了大奖了呢。谁知道,这袁哥是真爱自己呢。这袁哥不仅工作好,挣钱多,还事事为自己考虑呢。当知道自己还有弟弟时,袁哥说了一句话。
“弟弟以后结婚,咱们要存钱了。如果仅靠父母,他都没能力追求同学。”
这正是铃子的心病呢。铃子突然发现,自己追求的所有东西,都被袁哥提供了呢。不管是钱还是心,袁哥都给得太多了呢。
袁哥买房子的时候,专门是以铃子单个人的名义买的。当然,钱,是袁哥出的首付。铃子问:“你出钱,为啥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先拿结婚证,再买房?”袁哥有法律知道,铃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呢。
袁哥的回答太感动了:“没有你,这房子,我要它有什么用?”
铃子流泪,不仅仅是某种幸福与感激,而是对命运的神秘力量而崇拜。自己是积了什么德呢?上天给我一个王子来拯救我,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派来了袁哥。
袁哥不仅给了自己最好的生活,还在努力中,进步中,今后的生活图景,袁哥并没有描绘,但铃子想象得到。未来,恐怕还有更多的喜悦,在等着自己呢。
我以前固执坚持的骄傲,那只是任性。今天的骄傲,却是实打实的。别的不用说,老家来参加婚礼的人,只在火车站,看到袁哥开来的开,就惊大了嘴巴。住进那个酒店,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赞叹呢。
袁哥跟冬哥说话时,不管铃子听不听得懂,但晓得,他们俩,都是高人呢。
燕子知道铃子为什么流泪,所以也不去劝她。而袁哥紧张地看,燕子却对他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冬子只给一个眼神,燕子就懂了,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高兴的?”冬子的眼神意思明确。
燕子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