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漆黑的夜空下,火箭像流星一样划破天际,散乱地落入营帐之间。阎行军的营地像一锅沸腾的热水突然炸响,鸣镝声、刁斗声、号角声、人马声汇聚交织成一片,从营外逐渐蔓延到了整个营盘,无数的火把在摇动,营中的人影瞳瞳,战马驱驰、金铁交击、甲士扑地,如潮水般争相涌入的敌骑昭示着,夜幕下的阎行军正在遭受一次巨大的威胁。
营外,能臣抵之在亲兵骑士的护卫下,催马缓缓登上了一处刚从关西兵岗哨手中夺取的高地。几名关西兵的尸体赤条条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甲已被剥去,鲜血无声地浸染着土壤,焚烧成为灰烬的营帐冒着青烟,被夜里旷野的大风一吹,就飘散得无影无踪。
能臣抵之抽了抽鼻子,将目光投向无数火光摇曳的方向,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这种在夜晚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很适合他的胃口。
他麾下的部落勇士已经顺利突破营外的防线,冲入西凉兵的营中。他相信,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美丽又无情的杀戮游戏。
在阎行率军从山谷中钻出后不久,就先被从右北平迁徙到辽西边境的能臣抵之部落的游骑发现了。
一开始接到消息的能臣抵之震惊惶恐,甚至萌生了迅速撤退的想法。
但冷静分析之后,他很快就改变了想法。很显然,阎行率领的兵马不是冲着势力弱小的自己来的,他们想要对付的,是掳掠众多汉民、盘踞在柳城、实力强大的乌桓王塌顿。
为此,能臣抵之不再急于聚众向柳城的塌顿靠拢告急,而是一面派出使者前往柳城向单于楼班和大王塌顿示警,一面派出游骑骚扰西凉军后方的辎重车队,自己则挑选部落精锐远远跟在西凉军的侧后方,伺机而动,直到今夜抓住机会,接着黑夜的掩护迅速逼近,突然就发动了袭击。
作为袭击的一方,能臣抵之不得不承认他面前的敌人作战勇猛、训练有序,但是他们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人马疲倦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还没有熟悉掌握辽西的山川地理,而能臣抵之这头潜伏在夜色中的苍狼,总能凭借自己特有的优势稳稳抓住时机,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凶狠地扑向他们。
“大王,快看——”
身边的骑兵突然指着不远处西凉兵的营中尖声叫道,让能臣抵之手中的缰绳一紧,双目的瞳孔迅速扩张开来。
···
阎行军营地。
中军营帐内灯火通明,镇定如素的阎行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居住在邻近的随军谋臣荀攸、周良、田畴等人已经趋步赶来,披甲按剑的田豫带着亲军甲士守卫在营帐周围,寸步不离,无声之中内外形成了紧张凝重的氛围。
阎行是三军统帅,不再是冲锋陷阵的战将,因此面对虏骑袭营,他应该做的,不再是巡视营地鼓舞士气、披甲执锐抵御敌骑,而是不动如山,稳坐中军大帐,牢牢把控着大军中枢,让全军上下乱中有序,军令能够在各营之间传达,让军中奋战的将校有了主心骨,能够各司其职,依照平日里的法令和训练履行大大小小的职责。
“报——”
辕门外几骑由远及近驱驰而来,铁蹄踏地之声与甲胄铿锵之声清晰可闻,军营重地本来厉禁驰马,但现时军情紧急、断不可分毫耽搁,事急从权之下,中军特许传令的骑兵纵马到了帐外才下马。
在军中有经验的士卒知道这先后几骑必有重要军情上报,因此骑队所经之处,披坚执锐的甲士都稍稍侧目,帐门口守卫的田豫等人也让出道路,由下马的骑士迅速通过。
“报——”
大步流星入帐的骑士带起的风把帐门口的几支烛火吹得东歪西斜,为首的骑士目不斜视,口呼传令,干净利索地朝端坐军帐中央的阎行行了军礼,大声说道:
“禀将军,仆骨禄、乌楼棘两位都尉已经率部击退虏骑前队。”
“将军,张中郎将已率部拦腰截断虏骑的队形,虏骑大乱,毫无斗志,纷纷溃败出营。”
“将军,王校尉亲自带兵追杀虏骑,斩首乌桓千夫长一名。”
后面的骑士也争先报道,闻言的谋臣文士纷纷松了一口气,阎行用平静稳定的语气说道。
“传令张郃、王忠等部,夜黑风高、穷寇勿追,莫要冒进,免得中了乌桓人的埋伏。”
“诺!!!”
几名骑士轰然应诺,转身迅速走出军帐,顷刻间再次策马驰出辕门,各自往本部兵马传令去了。
“将军,这股虏骑来势汹汹,虽然暂时失利败退,但只怕还有后队继上,去而复返——”
周良等到禀报的骑士走远,终于忍耐不住,出列说道,但很快就被阎行伸手制止。
“元善先别急着下定语,孤要亲眼见一见这些夜袭的虏骑。”
···
袭营的乌桓骑兵受挫之后如来时般迅速退去,只是不再如来时气势汹汹,张郃、王忠等部追杀一阵斩获颇多,但也谨遵阎行军令,不敢深入追击,及时清点人马,收兵回营。
在耀眼的火光下,离帐前来的骠骑将军阎行,正看着乌桓骑兵给营地留下的大片狼藉。
关西兵马的营地虽然简陋,却是严格按照野战大军宿营的章程扎下的,营地虽然被乌桓骑兵突破,但是拱卫中军的内圈营盘并未骚乱,领军的仆骨碌、乌楼棘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军中胡将,麾下也是骁锐勇猛的秦胡兵,他们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下当机立断,选择依托眼前的这一道缓坡,以甲士列阵抵挡冲入营地里直驱中军的乌桓骑兵前锋。
看着被折断的长矛、破裂的大楯、倒毙的战马以及敌我双方同归于尽、姿态各异的尸体,征战多年的阎行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当时的一幕幕情景:
秦胡兵的长矛大楯让原本肆无忌惮的乌桓骑兵遭受当头一棒,但领兵的乌桓千夫长显然不甘心失败,他不仅分遣游骑迂回继续纵火骚扰营地,还迅速组织起了多轮冲锋,企图击溃结阵抵挡的秦胡兵,直逼中军辕门。
而在连续的冲锋中,秦胡兵的阵型也确实一度被乌桓骑兵冲破,敌我双方旋即在夜晚的混战中短兵相接,许多士卒都是在混战中与落马的乌桓骑兵同归于尽,他们撕心裂肺地嚎叫着,拼尽全力将兵刃捅进身边敌人的身体,然后推搡着敌人滚下这一道缓坡。
直到张郃带着精锐骑兵从中间将乌桓骑兵截成两段后,迟迟没有突破、首尾又不得呼应的乌桓骑兵才终于陷入到了溃败的乱局中,他们纷纷调转马头,想要循着原路冲杀出营。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斜刺里突然杀出的王忠带亲兵击杀了乌桓兵的千夫长,群龙无首的乌桓骑兵彻底大乱,争先恐后地逃出营地,被张郃、王忠等部一阵追杀,死伤被俘了不少人马。
“询问清楚了没有,是哪一部的乌桓兵?”
阎行重新睁开眼睛问道。
“将军,将士们从多名俘虏的口中拷问得知,这是右北平自称汗鲁王的能臣抵之的部众。”
田豫连忙近前答道。
“能臣抵之。。”阎行闻言微微沉吟,在这些天里,军中收集到的乌桓各部的消息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一时间所有有关能臣抵之的信息都涌现在了阎行的头脑之中。
这是三部乌桓中实力最弱的一部,虽然与辽西的乌桓并称,但能臣抵之无疑是附庸在乌桓王塌顿的麾下,与强大剽悍的辽西乌桓相比,右北平的能臣抵之部远远不及,之前为了躲避关西兵马的锋芒,还将右北平的部众、牲畜迁徙进入辽西。可没想到,竟然是他们先发现了自己的大军,而且还毫无畏惧之心,胆敢趁夜发动了突袭。
“明公,营中虽然击退了虏骑,可这只是乌桓三部的一小部,既然能臣抵之的部落兵马出现了,塌顿的大队骑兵只怕距离我军也不远了。。。。”
许攸皱着眉头,凑到阎行身边絮絮叨叨地分析着局势。
在他看来,今夜虽然击退了能臣抵之的夜袭,可大军危险的局势丝毫没有扭转。公孙续军迟迟没有消息,后方辎重车队又遭袭击,塌顿的大队乌桓骑兵很快就会抵达,这处营地无险可守,军中底层士卒遭此袭击,人马疲倦、军心惶惶,若再与辽西乌桓主力交战,只怕凶多吉少。
阎行对此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思索了片刻,就唤来了田畴。
“田先生,你先前说过,去柳城百里外,有一白狼山邻近河流水源,是吧?”
“是的,将军。”
田畴颔首答道。
“善,大敌当前,此处无险可守,不可久留,孤意连夜率军前往此处,还请先生率族人在前引路。”
“。。。”
田畴知道深入敌境内的阎行军处境当下颇为危险,辽西塌顿居然已经有了防备,长驱奇袭柳城的战略意义正在失去,可没想到,阎行不退反进,竟然还想要去抢占白狼山,在辽西的土地上与塌顿的乌桓主力打一场硬仗。
这着实让他内心惊诧不已。
“怎么,田先生怕了?”
阎行见田畴半响没有吱声,笑问道。
田畴闻言心神一震,连忙高声应道:
“田氏族人愿为大军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