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统帅都明白,要趁着己方士气高涨的时候与敌军交战。
塌顿面对速仆丸的积极请战,微微颔首。
“去吧。”
“哈,跟我来!”
速仆丸面带喜色,大喊一声,身边的亲卫骑兵当即高举着峭王的旗帜,连同塌顿派出的王帐骑兵,一同前往召集待命的部落骑兵。
“呜呜——”在乌桓人的号角声中,王帐骑兵在各个部落的骑兵面前大声传令,被点到部落名字的千夫长听闻塌顿王令,当即率领本部骑兵越众而出,相继汇入到阵前速仆丸的峭王旗帜下。
足足两万骑兵,各部的旗帜遮蔽了旷野上的颜色,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响彻战场,尘土飞扬的大地似乎也随着乌桓骑兵的奔走汇聚颤动起来。
乌桓骑兵,以往作为屏蔽帝国边疆、随军征战的义从突骑,凶名在外。如今在乌桓王塌顿的统领下,更是赤裸裸地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
看到乌桓骑兵成群结队在阵前汇聚,而不再像之前一样掠阵袭扰的时候,田豫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这是乌桓骑兵要大举进攻的迹象。
策马巡视军阵的阎行也看到了不远处乌桓骑兵汇聚的一幕,但他脸上波澜不兴,言行举止镇定而又充满威严。
随着他的大纛所向,阵中的将士们无不瞩目。尽管此前对此战有诸多埋怨,现下又是敌众我寡的处境,但只要骠骑将军出现在将士们的面前,就能够重新激起他们心头的战意,军中的士气也随即高涨起来。
这是一名杰出统帅能够发挥的巨大鼓舞作用。在无数次的力挽狂澜、攻无不克的辉煌战绩面前,将士们在思想上已经根深蒂固地坚信,在骠骑将军的临阵统帅下,己方的军队能够无往不胜、克敌凯旋。
而随着身边亲卫骑兵的大声宣告,骠骑将军的最新军令也引得军阵中的将士们齐声欢呼起来。
“乌桓者,北方数十年之大患,以刘氏之贤,公孙之勇,尚不能平定。每有入寇,边地糜烂,汉地之民没于胡中者不可胜数。故孤北上用兵、荡平奸凶,犹不辞辛劳,堑山堙谷,深入不毛,誓为北国除此大害也。”
“往者忧虑,虏兵来去如风,袭扰无常,虽经年用兵,后方仍不得安宁。今日虏兵各部悉聚于此,是天欲授大功于孤也,吾辈前当虏骑,后无退路,唯有奋力搏杀,聚而歼之,方可狭路取胜,一战功成。”
“此战若灭乌桓,北国安泰,永绝后患,皆二三子夷险平乱之功,孤不专飨其劳,亦不吝食邑封爵之赏。军中上下,论功行赏,将校之属,进爵增邑、荫庇家人;军吏之属,考校功、能,或充职郡县,或倍加赏赐;士卒之属,多授土田,官给耕牛,年岁大者允其解甲,家中免三岁税赋。有死难者,厚敛,恤其家!”
这是让无数将士都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军阵前列贬为步甲、戴罪立功的宋司马、夏侯兰等人同样欣喜若狂,这是军中少有的大赏,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军中上下都有赏赐,他们身上的罪责、耻辱不仅可以洗刷干净,还有机会晋职获赏、解甲归田。
“妄议军机”、“私说乡情”的宋司马想到了自己的妻儿,“护卫不力”的夏侯兰想到了自己可以在军中出人头地,洗刷护卫公孙续不力的耻辱,再看向远处密密麻麻的乌桓骑兵时,两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大楯,目光变得异常的坚定。
“吾辈乃天下强兵,往昔敌寇,挡着无不破灭。今岂容区区乌桓横行,诸吏士当奋力杀虏、决胜疆场,各部将校谨遵军令,毋得有违。”
“万胜!万胜——”
在军令的末尾,军阵中的将士已经群情激昂,举臂高呼“万胜”,一扫此前衰颓之气,整个军阵气势如虹,显得格外威武。
···
准备进攻的速仆丸也察觉到了西凉军气势的变化,他有些诧异,但回首看到身后密密麻麻如乌云一般汇聚的部落骑兵,看到后方塌顿高高飘扬的乌桓王旗,他当即抹去心中腾起的一丝不安,重新目视前方。
“冲啊——”
两万乌桓骑兵,前后排成了二十长列,在速仆丸的指挥下,按照次序出阵,纵马驱驰,直冲西凉军的军阵。
八万只马蹄疯狂敲打着大地,首当其冲的西凉军只觉得山川大地都在跟着颤抖,天地也为之失色,他们只能够紧紧与自己什伍的同袍聚拢在一起,利用手中的长矛大楯来抵御即将到来的冲击。
“咚咚咚——”
这是冲过西凉军疏散阵线的乌桓骑兵耳中所充斥的声音,他们满以为冲过了西凉军箭雨的死亡威胁,很快就会看到一场大崩溃。
人数处于劣势的西凉军将在乌桓骑兵的马蹄下瑟瑟发抖,整个被冲破的军阵会逐渐动摇,然后在一瞬间山崩地裂,将不顾兵、兵不顾将,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这是以往冲破汉军军阵后的常有现象,可这一次,并没有发生。
在四面响起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冲入西凉军疏阵的乌桓骑兵很快就被铁蒺藜阻遏,被战车分割,被长矛大楯逼到了狭窄的空间,被斜刺里来回冲突的跳荡兵杀散了骑队······
这个原本看似稀疏平常的军阵,忽然间在鼓声下变得前松后紧,各种层出不穷的掣肘使得冲入阵中的乌桓骑兵难以维持阵型,变得各自为战,在矛戟、刀斧的进攻下,无数乌桓骑兵终究没能够完成破阵,颓然落马。
就算幸运冲过了西凉军的这个疏阵,乌桓骑兵在阵后来不及调转马头、恢复阵型,就碰上了严阵以待的西凉军步骑。
“杀,给我杀,冲过去!”
速仆丸大声指挥着,他看到的,是己方的一队队骑兵成功突入阵中,淹没了西凉军疏散的阵线。在他想来,乌桓骑兵以多胜少,只要杀入西凉军的军阵之中,大部分的步卒意志会当即崩溃,剩下一部分顽抗分子,哪怕是用马蹄践踏,都能够轻易将他们踏成一滩肉泥。
乌桓骑兵还在前仆后继地向前冲锋,但后方的塌顿已经察觉到了战场上的不对劲。
他虽然没有亲率骑兵杀入阵中,不能感受到阵中激烈的战况,可他却看到了西凉军大将的旗帜屹立不倒,被淹没的疏散军阵鼓声不断,如潮水般涌去的部落骑兵前仆后继冲阵,却迟迟没有捷报传来。
等到第七个千夫长带着骑兵队伍冲杀入西凉军军阵时,他惊恐了,阵中人马尸体枕藉,剩下的部落的骑兵陷入了苦战,许多部落的勇士已经心惊胆寒,竟逃命似的反过来冲散了己方的骑队。
进攻的乌桓骑兵士气开始衰竭,前仆后继的进攻势头变成了踟蹰不前,队伍也变得混乱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当看到竟有冲入阵中的部落骑兵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在后方察觉不妙的塌顿眼睛瞬间瞪大起来,嘶吼着向身边的人问话。
所以人都能够听出塌顿此时心中的惶恐和愤怒,但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袁家兄弟见状更是埋下了头,内心又惊又怕。
“把速仆丸召回来!”
周边死寂般的沉默让塌顿的火气更加旺盛,他怒吼着让身边的王帐骑兵去将指挥作战的速仆丸召回来。
但随着看到在阵前溃逃的部落骑兵越来越多,塌顿很快又阻止了这一愚蠢的做法。
“汗鲁王,西凉军的步阵已经动摇,你带一万骑兵,从两翼包抄过去,直取敌阵后方的敌将旗帜!”
现下的战局,如同摆在鱼群的面前有一张渔网,又大又破,让鱼群一开始就产生了冲过去就能扯破渔网的错觉,于是一大群鱼群冲了过去,结果没有能够扯破渔网,渔网反而越收越紧,鱼群被勒死网中。
多数鱼群冲了进去,却只能有少数鱼贯网而出,而且在渔网后面,还有一杆蓄势以待的鱼叉。
前锋指挥作战的速仆丸显然也发现了己方溃逃的部落骑兵,但他并不愿意认输,依然固执地认为只要鱼群够多,就算渔网再结实,也会被数量众多的鱼群挣破。
所以一波又一波的鱼群还在向前,哪怕他们已经没有了之前一往无前的气势。
塌顿眼下也听之任之,尽管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但他别无退路,坚决不能让己方进攻的势头停下。
趁着渔网从两侧向中间收拢的机会,他坚持要能臣抵之带着一万骑兵去迂回进攻渔网背后的鱼叉。
这才是今日这场战役决胜的关键所在。
能臣抵之虽然知道个中凶险,但他不敢违抗塌顿的王命,尤其是在塌顿内心怒火中烧的时候。
“跟我来!”
一万骑兵在能臣抵之的带领下,朝着西凉军的军阵冲去。
在马背上,靠近军阵的他看到这个疏散的军阵前方已经被乌桓骑兵吞没,但后方的军阵却异常坚固,乌桓骑兵的冲锋屡屡受挫,人马尸体枕藉,士气已经变得衰竭,整体的进攻势头也变得有气无力。
“绕过去!”
能臣抵之及时下达了命令,乌桓骑兵像鸟儿张开翅膀一样分成了两股,绕过收缩的军阵,也绕过了己方拥挤成一团的骑兵,向军阵两翼和后方的西凉军骑兵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