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湫一眼不眨地盯着石块上打坐的游封,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活脱脱的花痴,小心脏被勾得扑通扑通的。
见游封手上有了运气的动作,看样子是差不多快要结束了,白湫正准备走过去,脚还没动,一抬头,发现原本在石头上的那人不见了。
“咦,人呢?”
她拨开眼前的树叶,看见游封已经到了岸边,将衣服穿齐整了。
白湫“嘿嘿”一笑,恶作剧般想上去捂游封的眼睛来着,那低头系腰带的男人骤然回头,眼神凌厉,语气冷冽,“谁?!”
白湫只当自己被发现了,脚从树后伸出来,正打算抱怨几句他怎么这么凶,就见游封对面多出了个人。
她的脚步一顿,重新缩回了树后。
原来游封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白湫稍微换了个位置,看清被游封呵斥的人竟是魔君——游稷。
游稷站在距离游封十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这个忽视多年的小儿子,想把语气软下来一点儿,却又做不到,于是干脆摆出从前的姿态,冷冷道:“听闻你这些年一直藏拙?游封,是我小看你了啊。”
方才游稷有意试探他,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掩藏后才靠近,谁想到还没落地,游封便已经察觉了他的存在。
这种实力,可不是从前那个吹吹风都会咳嗽半天的人会有的。
游稷恼怒自己这么多年被个小毛头给骗了,心里憋闷,一口恶气难出,当即便闪身上前,猝不及防出招,招式又快又凌厉。
他能坐在魔君的位置,靠得就是武力,这些年修为虽然增长得比较缓慢,但放眼整个三界,是他对手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在出手对付游封的时候,他还是存了些许想法,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骗他的小子一点儿颜色瞧瞧。
这般想着,游稷想要试探游封的心思就摆在了明面上。
游封用手挥开他的掌心,眼底有了细碎的冷意,飞身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后,不等游稷过来,便主动迎了上去。
他们过招的速度太快了,白湫身前又有不少树叶挡着,看起来便不怎么完整,一会儿能看见两个人,一会儿便只能看见其中一个。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到底谁更胜一筹,又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出去,有些心焦。
她犹豫不决之时,地方突然传出一声轰响。
最后一招,白湫抬眼看得是清清楚楚。
游封掐着游稷的脖子,将他一把掼在了地上,死死的压制住,那个魔界尊主挣扎了一番后,没办法逃脱,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游封!松开!你还有没有规矩?”
游封不但没松,掐着他脖子的手反而更用力了一些,见他脸色涨红,手脚不住的踢打,心里升腾起一股愉悦。
“游、封……松、手!!!”
游稷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好一会儿,在看见他濒临窒息的时候,游封才将手松开。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不屑地朝着地上的人看去,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游稷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身的灰,咳嗽了好几声后,才朝着游封看去,看着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
“好啊,真好,不愧是我儿子!”
白湫一头黑线,什么玩意儿?
打不过就决定用夸夸夸的方式把对方制服?
游封更是不为所动,“你来这儿有何事?”
他一看便很不欢迎游稷的到来,甚至连话都不是很想说。
游稷哑着嗓子,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来看看我儿子,有什么不行的?”
游封呵了一声,“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游稷见他转身想要离开,连忙开口,“游封,我来是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一个男人,跟着女人家的住在这儿像什么样,你难道忘了这儿是仙界,你是魔族,在仙界怎么修炼?”
游稷见游封停下了脚步,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你既如此有天赋,合该将我魔族发扬光大,整日龟缩在此处尤什么好的,随我回去,魔族的所有资源都能用在你的身上。以你的本事,将那些趾高气昂的仙族踩在脚下,岂不爽快?”
他说着,两眼泛出光来,像是看见了魔族扬眉吐气,压过仙族的模样。
见游封没有说话,他当是被自己个说动了,往前走了几步,“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实力,再加上我魔族全族的扶持,莫说妖族那个妖王了,便是飞升神界都有可能。”
游稷提到“飞升”两个字,自己都不由拔高了音量,为之激动起来。
试问哪个人没有想过飞升神界?
哪个人不想变得更加强大?
而他现在愿意倾尽全族之力来帮游封,游封合该感恩戴德,跪地谢恩才是。
游稷直视身前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儿子,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这种光芒不是发现一个天才而为之狂喜,而是为即将掌控全局、手握大权的渴望和兴奋。
游封转身,忽然轻笑,只说了三个字,“不回去。”
游稷那么大段大段发表演讲一般,只换来了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他脸上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游封,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才对你好言相劝。”游稷眸色变得阴沉,连话语都是阴恻恻的,“你别以为自己在三界无人能敌了,你若是不愿跟我回去,那我便派人来将你抓回去,十个不行百个,百个不行千个。”
他游封就是有再厉害的本事,双拳难敌四手,他打不过就用人数来压制,便是绑也能将人绑回去。
游封却听他的这番威胁给听笑了,“你大可以来试试,或者我今日就叫魔界易主好了,省得日后麻烦。”
游封说着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看向游稷的双眼中顷刻间布满杀意。
游稷被他周身的杀气震慑到,脚被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看着游封不退反进,他脸上的表情总算崩塌,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后悔自己轻敌了,孤身前来没有多带几个帮手。
“游封!你别给老子发疯,我是你爹,你敢弑父,天道是不会放过你的,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飞升。”
游稷着实没想到游封这小兔崽子修为如此之高,方才被他压在地上掐着脖子的时候,能感受到他是真的起了杀心,所以这会儿,放完狠话之后,游稷已经着手逃跑的路线了。
但他刚想施法离开,却惊讶的发现,双脚没有办法动了。
不光是脚没办法动,他的整个人都动不了,除了五官还能受他的控制,其余部位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游封不知在什么时候,控制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这儿。
游稷慌乱的用魔气冲击这身体上的禁制,却怎么都冲不开,这种压制一般只会出现在高阶对低阶的身上,而他堂堂魔界之首,居然被压得半点儿都不能动弹?!
游封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了!
他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年轻男人,强装镇定,“你若是能承担得起弑父的后果,那便杀了我吧。”
游封的脚步停下,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像是看小丑一般看着他,“谁说——我这是弑父?”
游稷一肚子的脏话和谩骂被他轻飘飘的一句给堵在了嘴里,登时,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最后压低声音,“你在说什么鬼话!”
游封抱臂看向他,“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游稷胸膛剧烈起伏,看样子像是气得不轻,白湫站在树后,也在琢磨游封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此处有个大瀑布,水流冲击而下的声音特别大,但她好歹身上有修为在,五感比但凡人的时候不知道灵敏了多少倍,听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多吃力。
白湫正想着要不要先避一避,反正游封看起来挺安全的,反而是魔族要担心一下会不会今儿个回去换个领导。
这时,就听游稷压低声音,再次质问,“你是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游封偏开眼,望向游稷身后那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不高,所以溅起的水花没有那么大,却能带来一阵清凉,说实话,他许久没这么心平气和的与游稷说过话了。
“五岁。”
五岁那年,娘亲去世。
或者说更早之前,在他第一次被人叫为“野种”的时候。
小时候逗猫遛狗,游封是个很顽皮的性子,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去过不少的地方,小小的人儿躲在草丛堆里,趴在树上,能够做到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尤其是后来被游貉他们欺负过几回后,他便学会了躲。
人躲起来,用法术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其他任何人发现。
不知是哪一天,他趴在树上,看一只蚂蚁背着树叶往前爬,突然听见底下有说话声,是比他年长几岁的游赤。
游赤身边跟着比他要略矮一些的游貉,他们大约是玩得累了,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就坐下。
游貉嘴里不知道在吃些什么,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好几天没看见那个野种了,是不是躲着不敢出来了?”
游赤仰头喝水,“可能是。”
游貉太无聊了,便提议,“要不,我们去那个地方找他?”
游赤却立马开口反驳,“我看你不长记性,父亲说过那个地方不能去,若是去的话,少不了一顿打。”
游貉撇撇嘴,“不就是个凡人,父亲将她藏这么劳作甚,居然连靠近那小院都不允许,真会鱼目混珠。”
游赤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笨蛋,鱼目混珠哪里是这么用的,让你多读点儿书,以后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游貉揉揉脑袋,“读书有什么好的,不就多认得几个字而已,我看那叫游封的更加是个笨蛋,也许连鱼目混珠四个字都不知道呢!”
他今日刚学了个成语,可不得拿出来多显摆显摆。
树上的游封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三岁便启蒙,到现在已经认得许多字了,能自己看书,他轻声在心里想:我才不是笨蛋,鱼目混珠好久之前他就学过了。
游貉抱怨完又道:“父亲养着那野种有何用,我听母亲说,游封那小子根本就不是父亲的种。”
游赤也表示不能理解,“谁知道呢,我听说那个什么公主活不了多久了,反正父亲说了不准靠近那个地方,你别自己找事。”
“行吧。”游貉道:“等那什么公主死了,游封那家伙随我们怎么玩。”
他发出几声坏笑,再一扭头,魂差点被吓飞。
“你怎么会在这儿!”游貉看向身后突然冒出来的游封,大声质问。
游封鼓着嫩生生的小脸蛋儿,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树叶,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大吼道:“我不准你说我娘亲!”
他说完,像个小炮弹一样朝着游貉冲了过去,两人很快滚在一起,撕扯打斗起来。
大概是游封的动作太过突然,导致游貉一时都没有想起使用法术,就用最原始的方法,你一拳我一拳的打在一起。
那边游赤谁也不帮,一边看一边笑,还不忘挖苦游貉,“游貉,你若是连他都打不过,明日也别去学什劳子法术,在家玩泥巴好了……哈哈哈。”
这次,游封用了所有的本事,却还是只在一开始占了上风,后来不敌游貉,身上脸上都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他回去之后,不敢叫公主和侍女知道,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面哭了好久,连吃饭也不肯出去。
公主睡醒后,一遍一遍的唤他的名字,还挣扎着要下床找他,游封不忍娘亲受罪,最终还是慢慢挪到了娘亲的房间里头。
他将头埋得很低,打算和公主说几句话就走,还没等他开口,一双偏凉的手便将他拉到了怀里。
公主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游封却抗拒不了,直接将脸埋在娘亲的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游封才有点像小孩子,半点没有和游貉打架时的那种狠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告状,“娘亲,娘亲,他们说你会死,他们居然说你会死!他们胡说的,胡说!”